楊蓮花拽了他許久,才與一名衛兵將其扶回了房間,隨行的婆子將屋內的燭火點燃後,便走出去關上了門。
此刻,屋內靜悄悄的,只聽得見少年沉重的呼吸聲,楊蓮花走到仰首躺在椅子上的李哪吒身旁,給他倒了杯茶:“喝點水罷。”
後者暈沉沉地靠在那,並未睜眼,擡手接過茶杯時險些將其摔落在地上,被茶水濺了一手的姑娘搖頭嘆息一聲,甚是喫力地扶起他的身子,道:“走,睡覺去。”
少年身量頗高,靠近牀沿時,壓得姑娘在那一瞬失了重心,兩人一塊兒倒在了臥榻上。
楊蓮花甫一擡起搭在她脖頸上的那隻手臂,身旁的少年卻驀地伸.出了另一隻手環上了她的腰,隨後,少年無意識地翻了個身,將她壓.在了身下,胸膛相貼之際,楊蓮花瞪大眼眸的同時,也有些喘不過氣來,她的倦意似是在那一瞬間消除。
鼻間瀰漫着濃烈的酒氣,耳畔是對方平緩的呼吸聲,熟悉的溫熱氣息打在她的頸窩上,姑娘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在往外冒,仿若又回到了那一天的雪地裏,灼灼桃花下,少年身上蓬勃的熱氣將她包裹,順着經絡涌向五臟六腑。
他是睡着了麼?
“哪吒,哪吒?”楊蓮花擡手輕輕戳了戳他的臉頰。
對方大抵已然入睡,趴在那毫無反應,姑娘試圖掙脫他的手臂,但只要她一使勁,少年手中的力道便又大了幾分,好似抱着一個舒服的軟枕,不願撒手。
藉着微微燭火,楊蓮花側頭看了他一眼,方寸之間,她與他鼻息交.纏,少年此刻安然沉睡的模樣,恬靜溫柔得像個孩子。
她知道他向來眠淺,大抵是天性使然,但凡周邊有一點兒風吹草動便會驀然驚醒,難得有這般心無旁騖的時刻。
姑娘垂下疲憊的眼瞼,扯過一旁的被褥蓋在少年身上,安靜地躺在那,輕柔一笑,罷了,讓他好生睡一覺罷。
次日,楊蓮花醒來之時,纔剛至辰時,姑娘睜開眼,發現自個兒整整齊齊地躺在牀上,身上的被褥蓋得嚴實,她腦袋一蒙,明明兒昨晚上寢塌上還有個人呢?
姑娘恍惚間,木門被人推開,少年提着個食盒走了進來,他此刻已然換上了一身鴉青色勁裝,帶有幾分俠士的味道,望見堪堪起身的姑娘,他目光一滯,臉上不自覺浮現出一絲尷尬的神色,笑道:“你醒啦?”
姑娘怔愣了會,從他那略顯侷促的神情中反應過來,糟了,他怎麼醒得這樣早?還是說,是她睡過了頭?
“你,你這就酒醒了?”楊蓮花不知該與他說些甚麼來掩飾自個兒的窘迫,便隨口問了句。
李哪吒活動活動了脖頸,放下食盒,隨意將手叉在腰上,漫不經心地揣測道:“大抵是這蓮花身解酒快。”
好,好有道理的樣子。
姑娘赧然一笑,將頭垂在了被衾間,一張白嫩的臉蛋略微透着紅潤,心跳加速道,他該不會以爲,她趁他醉酒之際,輕薄於他罷?
“咳咳--”對方似乎也覺着在這屋子裏杵得不太舒適,便輕輕敲了敲桌面道:“那個,這裏的婆子送了兩件衣裳來,你待會換上罷,一直穿着道袍也不太合適。”
“食盒裏頭是早膳,你自個兒先喫,我去外頭熟悉熟悉情況。”少年語罷,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稍帶點落荒而逃之勢。
站在房門外,李哪吒長舒了一口氣,初春的早晨依舊泛着涼意,周邊刮來的冷風到底能讓他心頭平靜許多。
他記得半夜裏醒來之際,是自個兒緊緊抱着懷裏的姑娘躺在那,對方宛若一隻小白兔,闔上的眼睫輕顫。
李哪吒邊走邊在心底暗罵,難不成他一身道骨,兩袖清風,竟然也是個會酒後亂性的登徒浪子不成?他細細回想了會,並不記得昨夜裏是否有做甚麼出格的事兒。
正在少年心神不寧之際,前方巡邏經過的衛兵迎了上去,揚聲行禮道:“見過五寨主!”
李哪吒聞之一愣,擡眸看着來人,猛然想起昨日晚宴之時,大寨主武吉一聲高喝:“大傢伙聽好了,這位日後就是你們的五寨主!”
少年此時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對,他現在是山匪頭子中的一員了,還有甚麼好仙風道骨的,暗自感嘆自個兒合羣的能力極強,前腳剛冠上山匪的名號,後腳便幹出趁人之危的事兒。
他隨意應付了一聲,順便讓那衛兵帶他逛逛寨子。
*
房內,躺在臥榻上的楊蓮花已然毫無睡意,她起牀換了婆子送來的衣裳,洗漱完畢用完早膳後,打量了會銅鏡內的自己,想着既然如今是以“人婦”自居,那還是換個髮髻合適。
約莫半炷香後,姑娘梳好了一個朝雲髻,剛想將那隻點翠髮簪戴上,出去溜達了一圈的少年便推門而入。
他倆面面相覷了片刻,似乎都打算對同牀而眠一事緘口不言。
李哪吒朝她走來,身着粉衫的姑娘比平日裏更添幾分嬌色,他看向她頭上的髮髻,眼眸微亮,笑着走到她身後,眼疾手快地將手中明晃晃的物什插在了她的頭頂上。
“這甚麼啊?”楊蓮花擡手摸了摸髮髻上那支插得歪歪斜斜的髮簪,透過銅鏡細細瞧了瞧,竟然是一支雲鬢花顏金步搖。
“哪來的?”姑娘轉頭看向他,眸色清澈,頭頂流蘇輕晃。
李哪吒將手背在身後,踱着步子慢悠悠道:“方纔他們在分揀那批鏢物,我瞧着這東西好看,就順手撈了一支回來。”
他如今這番作派,着實是愈發像個山匪了。
楊蓮花心裏歡喜,但並未表現出來,僅是轉過身又瞧了眼那支色澤鮮亮的金步搖,佯裝埋怨道:“你把這等贓物贈與我,也不怕官府的人把我抓了去?”
身後少年自是不屑,微揚脣角,神色傲然:“有我在,誰敢動你?”
隨即,他又抓起妝奩前的那支點翠金簪,往姑娘髮髻的另一側插了進去,乍一看,兩支名貴的髮簪此刻宛若兩株生在山脊上的野草,毫無美感可言。
“哎,你,”楊蓮花杏眼圓睜,瞪了眼映在鏡中的少年,擡手扯下發簪,嗔怪道:“你別搗亂了,把我辛苦梳好的髮髻都弄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