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蓮花被他吼得一愣,完全沒料到他竟會是這樣想的。
她其實只是過分相信他,纔會與他提出這般要求,畢竟若是擒拿了鄧嬋玉,對他來說也是大功一件不是麼?
姑娘不自覺紅了眼眶,胸腔內漸漸鬱結出一股氣,心臟隱隱作痛,她緩緩擡手撫上他的衣袖,想安撫他,與他認錯,讓他別生氣……
然而對方壓根兒不想給她說話的機會。
“你又想哄我是不是?”李哪吒甩開被她堪堪觸碰到的手臂,瞧着她那欲哭的神情,語氣裏滿是煩躁,“哭哭哭,你除了哭還會幹甚麼?”
“你叫我娶鄧嬋玉是吧!”少年厲聲道。
“行,我娶!”
李哪吒脾氣本就不好,此刻無名火上心頭,放起狠話來便有些收不住:“我告訴你,我欠你的,遲早都會還給你,到時候,咱們兩清!”
他撂下最後一句話,便起身憤憤離開了大堂。
在座的各位是一臉茫然的,雖瞧着像小兩口吵架,但又覺着不太對勁。
楊蓮花揪着衣襬呆坐在原地,耳旁嗡嗡作響,眼眸裏是不知所措的情緒。
原來他一直都覺得她總愛耍小性子是嗎?
他一定忍了她很久了吧!
說得沒錯,她手無縛雞之力,還總愛哭鼻子。
既如此,他去娶鄧嬋玉那樣英姿颯爽的女將軍,不是最好不過嗎?
姑娘原本溼了眼眶,此刻卻硬生生將眼淚憋了回去。
--她再也不會哭了!
楊戩來到她面前撩袍蹲下,試圖安慰道:“蓮兒,他的話,你別往心裏去,他這是……”
話還沒說完,面前的姑娘便擡眸打斷:“哥哥,我沒事兒。”
對方本來以爲她會哭,卻不料她的神情是出奇的平靜。
一旁的黃天化也忙識相地站了起來,擋在楊蓮花所在的案前,朝大堂內的其餘人揮了揮手,使着眼色道:“都別看了,別看了,散會,散會。”
一干人等魚貫散去,兩位少年繼而對視了一眼,滿心滿臉皆是疑惑。
議事廳的早會出乎意料地遽然中止。
姜子牙無法給商軍派來的使臣一個準信兒,畢竟李哪吒那番應允明顯就是氣話,他只得派武吉前去周旋,說三位小將都爭着要娶鄧家小姐,不如先籌備婚禮,再定新郎的人選。
無論如何,這般好的契機,哪怕是趕鴨子上架,也得從他們仨中抓出一個壯丁來。
*
現已近午時,烈日當空,夏蟬長鳴,周營小將棲居的相府西院內,只有幾名下人在灑掃庭院。
此時,月洞門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院內的寧靜,隨後便望見兩位少年大步流星地走來,衣袍的下襬凌亂地晃動着。
來人板着臉,瞧着就很是不悅,還未等握着竹掃帚杵在那的小廝們開口問好,兩人便踹開了廊下的一處房門。
楊戩與黃天化破門而入之時,李哪吒正躺在茶案旁盯着天花板發呆。
大抵是近墨者黑,這倆人如今也習慣用腳開門了。
李哪吒猛地坐起身,剛想開口罵人,便被對方摁住肩膀,脊背抵在了茶案上。
黃天化逼問道:“說,你倆到底怎麼回事?”
“甚麼怎麼回事?”對方茫然問。
楊戩單刀直入道:“欠你的,遲早會還給你,這甚麼意思?你欠蓮兒甚麼了?”
李哪吒奮力掙開他倆的手,盤腿轉了個身背對他們,眉頭緊蹙着閉口不言,大抵有些後悔適才的口無遮攔。
黃天化也是個急性子,見着他這副打算裝啞巴的模樣,擡手便去摁他的腦袋,“你倒是說啊!”
前者原本就心煩氣躁,此刻更是怒火中燒,他跳起身便推着黃天化往外走,“關你甚麼事兒,出去,出去!”
楊戩在一旁攔住他,眉宇間甚是威嚴:“你今天必須把話與我們講清楚。”
以一敵二,李哪吒自知逃不過,只好偃旗息鼓般地又盤腿坐回了蒲團上,雙手隨意搭着。
少年靜默了片刻,才無可奈何地坦白道:“我九歲那年肉身盡毀,我師父爲了救我,取了蓮花的一瓣金蓮心予我精血,還讓她養了六年的金蓮花,替我重塑肉身……”
二者聽完後,無不瞠目,他倆倒也明白了,原來對方的蓮花身竟然是這樣來的!
楊戩的腦子向來轉得快,他道:“所以蓮兒患上心疾是因爲被取走了一瓣心?”
李哪吒點了點頭。
意外得知這段往事的黃天化不禁咋舌罵道:“你小子可真是沒良心,蓮兒妹妹救了你一命,你居然還對人家這般兇。”
對於此,楊戩與黃天化也是滿腦子問號。
黃天化擡手摸了摸下巴,邊踱步邊琢磨道:“這說來也是奇怪,按理來說女兒家的嫉妒心是最強的,蓮兒妹妹怎能容忍自己的男人去和別的女人拜堂成親呢?”
坐在那的少年聞言呆了片刻,而後才反應過來這話裏頭有不對味兒的地方,他仰起頭看向對方,問:“甚麼……自己的男人?”
這一問倒是將黃天化問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好奇道:“不是……你倆都這樣了,居然還沒把話講明白啊?”
李哪吒不解:“我倆,哪樣啊?”
“你倆不早就親--上了麼?”
黃天化一面兒拉長着“親”這個字的語調,一面兒將手搭上楊戩的脖頸往他面前湊,做了個狀似接吻的演示。
後者凝目攢眉,將身子往後撤了撤,很是嫌棄地想要避開他。
“誰,誰親上了啊?”被無端冤枉的少年蹭地就跳了起來表示抗議。
黃天化抱懷審視他,說得理直氣壯:“在瓦崗寨的最後一晚上啊,花前月下的,咱倆可都看見了。”
這事兒一提起,李哪吒便恍然了,他怔愣地望了對方一會兒,旋即嘆了口氣,頗爲無語地解釋道:“那只是我轉頭之時,臉不小心蹭到了她嘴脣而已好不好!”
這誤會也有點兒太深了吧!
這倆人將他當成甚麼人了啊?
黃天化嚥了口唾沫,大概是徹底不知該如何接話,他表情怪異地看了眼楊戩,發覺對方眼中是同樣的迷惑,直朝他攤了攤手。
他倆本以爲李哪吒發這麼大的火,是因爲氣不過自己的姑娘讓他去娶別的姑娘,誰知--
這兩人壓根兒就不是那種關係!
楊戩想不明白,只好問:“所以,你剛纔到底爲何要與蓮兒生氣?”
李哪吒一屁股坐在了茶案上,胳膊肘抵着大腿,又將臉頰托起,瞧着模樣很是難以啓齒。
他不情不願道:“蓮花救我性命時,我師父曾經允諾過她,我會以身相許……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黃天化不由得睜大眼眸,自覺這故事真是愈來愈精彩了。
前者將手放下,脊背一彎,略微帶着點兒垂頭喪氣,“哪怕蓮花不接受我以身相許,但我既然已經給出了承諾,又怎能再去與別的女子拜堂成親?我在她眼裏就是這般隨便的人嗎?”
對於年輕氣盛的男兒來說,大抵將自尊心看得比甚麼都重要,楊蓮花勸他去娶鄧嬋玉這事兒,在他看來,便是對他的承諾不屑一顧,視如敝屣。
他這話說得沒錯,楊戩與黃天化心裏也是過不了這道坎兒,畢竟一旦在衆目睽睽之下拜過堂,便有了夫妻之名,多少會落人口舌。
楊戩雖在感情一事上也沒甚麼經驗,自個兒的事情都還沒着落,但此刻也只得先幫他捋捋清楚,畢竟對方看起來就是一副沒開竅的模樣。
他問:“你怎的知道蓮兒不接受啊?”
李哪吒撇撇嘴,“我覺得她是不接受的。”她若是接受,那日又怎會扇他一巴掌?
楊戩想了想,支招兒道:“我看你應該找個機會與她談談,問問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雖覺着自個兒妹妹是喜歡對方的,但也不敢過多去揣測姑娘家的心思,畢竟他連楊苒依在想什麼都搞不明白。
一貫大大咧咧的少年聞此,竟有些扭捏了起來,爲難道:“這,這怎麼談啊?”
“很簡單啊!”同爲單身漢,黃天化這個媳婦兒都還不知在哪兒的人,倒是很樂意出謀劃策:“你問問她到底喜不喜歡你,要不要嫁給你,不就好了嗎?”
李哪吒冷着臉瞪了對方一眼,這種話,他怎的可能問得出口?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楊戩瞅着前者的側臉,到底還是想起了一件最爲重要的事兒,他道:“不過我得先問問你,你喜歡蓮兒嗎?”
坐在那的少年驀地怔忡,於心底發問。
他,喜歡她嗎?
兩軍交戰的爭執因爲這場始料不及的婚事而緩衝,姜子牙忙着與幾位年長的將軍密謀策劃各項事宜,其餘小將便有幸處於放養狀態。
李哪吒在房中枯坐了一日,連校場都未去。
當天夜裏,他躺在臥榻上輾轉反側,細細回憶了很多事兒。
大抵到了五更天,依舊未能入眠的少年掀開被子從牀上翻起,套上靴子便往隔壁衝,一腳踹開了楊戩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