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才注意到林穆清左肩處一直在隱隱滲血。
撩開衣裳前襟，司時便見她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抹極細的裂傷，長約寸許，像是被鋒利的薄刃劃破。
如此細小的傷口，按說早該止了血，可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司時拿帕子擦了擦那血跡，不小心牽動傷口，這才發現這裂傷極深，似乎深入內裏。
她一驚，轉頭去看，果見她背後與心口正對的位置也有淡紅血痕。
這樣的貫穿傷她沒有辦法，便只好求救般的看向顧修言，“額，好漢”
見他皺眉，司時連忙改口，“大哥，林姑娘受傷了。”
“她受傷關我何事。”顧修言神色不動，語氣淡漠。
司時有些着急，“她不是壞人，雖然你們有過節，但也不用見死不救吧。”
顧修言輕哼一聲，下巴微擡，“你也說了，我與她有過節，既然如此，我爲什麼要救她？”
司時一噎，正打算再度開口相勸，卻聽顧修言又道：“而且你沒聽過我的名聲嗎？我從來只殺人，不救人，別說是與我有過的，就是普通人，我若看他不順眼，照樣成我劍下亡魂。”
她當然聽過。
以前在丐幫時聽過，後來在客棧時也聽過。
江湖人凡提起他，全都恨得咬牙切齒，有說他嗜殺如命的，有說他手段殘忍的，還有說他練功練到走火入魔，所以行爲纔會如此狂悖瘋癲，總有一天會自食惡果爆體而亡。
可經歷過前面這麼多事後，司時已經不太信這些名門正派口中的話了，這些人小氣得很，這種類似詛咒的話，很有可能就是他們惱羞成怒之後瞎編的。
她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我聽過，不過我不信。”司時看着他認真道，“至少你到現在爲止也沒有傷害過我，而且你殺的人幾乎都是先來招惹你的。”
顧修言嘴角的嘲諷慢慢淡去，目光沉沉的朝她看去，然後突然腳下一動，長劍逼上司時脖頸，雙眼微眯，“若我現在殺了你呢？你也不信嗎？”
司時仰頭看着他，眼中的光沒有絲毫消散，啓脣一笑：“你不用嚇唬我，你身上沒有殺氣，所以你不會殺我。”
言罷她似是無奈般的搖了搖頭，擡手推開橫在自己脖頸的長劍。
顧修言有瞬間的怔愣，手中長劍第一次被輕易推開，心中再次涌起古怪情緒。
等回過神，他眉頭緊皺，再要說什麼，卻被司時打斷，“先別爭信不信的問題了，你快來看看，林姑娘是不是要死了？”
長劍入鞘，顧修言餘光掃一眼靠在司時身上的女子，淡聲道：“雖受傷不輕，但還死不了。”
說完便準備轉身離開，可纔剛跨出一步，便覺腳下一阻。
司時緊緊拉着他衣裳下襬不放，“你也說她受傷不輕了，既然如此，總得想辦法救她啊，否則要是真怎麼辦？”
顧修言看着抓着自己衣角的手，眉頭再次緊皺。
他向來不喜歡別人近身靠近，更何況是抓着他的衣裳不放？若是往日，他定然已抽劍將這五爪斬落，可現在自己的黑袍被這細細的五根手指抓緊，他竟不覺得討厭。
“咳，你想如何。”顧修言邁出去的腿收了回來，站在原地看她。
司時見他停下步子，便放開右手，“給她治傷啊。”
可她纔剛放開，顧修言便又打算擡腿離開，司時眼明手快，趕快又拽住，打定主意他不給個說法不準走了。
平下去的嘴角又牽起些微弧度，顧修言側臉看她，面上神色極是不耐煩，手上卻不知何時多了個瓷瓶，語氣冷硬道：“這是金瘡藥，給她敷上就行了。”
司時接過，總算放開了手，正打算給林穆清寬衣上藥，卻見身旁之人未有離開的意思，她遲疑着擡頭，看着他不說話。
“何事皺眉。”顧修言不知她還有什麼不滿，同樣疑惑看她。
“咳咳，嗯，這個”司時躊躇半天，見他似無所覺，這才道，“我要給林姑娘上藥了，那個，嗯，男女授受不清”
顧修言一愣，臉色陡然轉黑，冷哼一聲大踏步出了破廟。
司時不知道他爲什麼又生氣了，不過到底救人要緊，她便將林穆清領口扯開，將藥在她傷口處細細敷好，又截了她的衣角當繃帶給纏上，忙了好一陣纔算是弄好了。
夜闌人靜，白日的燥熱已經消失不見，微風拂過樹梢，搖來“沙沙”輕響，像是有人在林間低語，溫柔又纏綿，銀輝傾撒，萬物皆被其籠罩，散發着瑩白柔光。
司時看着站在月下的身影，咬咬脣，走了上去。
“咳，林姑娘的傷已經敷好藥了。”司時沒話找話。
顧修言斜目看她一眼，並不接話，收回目光，仍舊看着前方。
司時有點尷尬，雖然以前她已常遇到這種情況，可不知怎麼的，面對他的時候，她總有點心虛。
“那個，嗯，其實，我”她組織了幾次語言，卻始終沒有說出來，似乎十分爲難。
而她的吞吞吐吐則成功讓顧修言轉過了身，“你到底想說什麼？”
司時本來想先跟他道歉，可話到嘴邊又改了口，“呃，其實我是想問你，你把我從風流緒手上帶走，是也想找雲天樞的遺物嗎？”
“你想說的就是這個？”顧修言死死盯着她，目光不善。
司時只覺他像是咬着牙在說這話，心中一突，愣愣回道：“對，我想說，要是你也打算找雲天樞的遺物，我可以幫你。”
顧修言看她發愣，剛纔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壞了，冷哼一聲：“若是呢？就憑你那三腳貓的功夫，你打算如何幫我。”
被比自己強的人打擊，司時向來是不以爲意的，於是接着道：“我雖在武功上幫不了你，但我知道很多風流緒的消息。”
司時回想了一下他的所作所爲，皺眉道：“他當初在無極門時，曾得到了一種需要活人鮮血供養的蘭花，似乎他功力大漲便是憑藉此蘭，然後他又去了神劍山莊，得了五把寶劍，最後在林家莊，他還威脅了方丈，應該也是爲了某物。”
“所以呢？”顧修言語氣不變，不以爲然。
“所以，他必是在這三處得了東西，而這東西很有可能就與雲天樞的遺物有關。”司時總結。
“你還有其他話說嗎。”顧修言並未繼續追問，只盯着司時道。
他背光站着，司時看不清他眸中神色，只覺他這問話既像是在問她雲天樞遺物之事，又像是在問其他，一時有些躊躇。
於是她抿抿脣，小心道：“沒了。”
話音剛落，顧修言便準備轉身，司時覺得空氣驟冷，求生欲本能爆發，立刻叫道：“等等！”
見人停下，她想起剛纔廟中之事，立刻道：“剛纔我不是在懷疑你，只是看你忘記了，所以提醒一下，沒別的意思，你千萬別誤會！”
她手伸在半空，心突突的跳。
雖然她覺得顧修言不至於爲了這點小事生氣，但是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認錯嘛，不丟人。
“誤會？那你剛纔爲何用那種眼神看着我。”顧修言嘴角緊繃。
剛纔她還說不信江湖傳言，可轉瞬就把他當成了好色之徒，顧修言不是第一次被人誤會，可卻是第一次如此輕易的動怒了。
司時心中吶喊臉，不是吧，他真生氣了？！
她確實稍微懷疑過那麼一小丟丟，但這件事有這麼嚴重嗎？
前世她家小侄女生氣時便是這樣，生氣了也不說，只一個人嘟着嘴不理人，非要你主動上前去問才肯講，而且你的態度還得好，道歉也要真心，可顧修言不是冠禮都過了嗎？
司時眉心微擰，想了想，試探道：“是我錯了，大哥別跟我計較，我以後一定改。”
周圍氣氛陡然一鬆，司時覺得察覺到了，然後心中怪異更甚。
“哼，那你最好記住了。”甩下這一句，顧修言轉身進了破廟。
司時愣在原地，夜風一吹，她覺得身上有點冷。
嘴角不自覺的抽搐兩下，沒想到她給幻影樓那個紅衣人說的哄人之道，竟然對顧修言也有用？這真是太讓人毛骨悚然了。
而且他還這麼好哄，簡直不科學
顧修言閉眼靠牆坐着，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不用看他也知道，司時現在必定正躡手躡腳的鋪牀。
破廟內只有一尊彩繪斑駁的土地神像，破爛髒污的彩幡被風吹起，不停繞着神像打轉，門外有“嗚嗚”的風聲不停吹進廟中，像是鬼哭。
她左右看了看，見林穆清已經睡死過去，又見顧修言抱劍而坐，一副遇神殺人遇佛殺佛的模樣，下意識的就把草牀朝他那邊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