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月集 >第93章 93.青靄出岫(三)
    正如雲安衾所言,不出一日雲濯雪果然派了一名弟子下山來接池鳶了。但她來的時辰不太妥當,時下正值天邊魚肚白,山谷霧靄未散,連清晨的第一聲鳥啼還未響起,她就敲響了竹苑的院門。

    值守的護衛本想攔住她,便被她一句給打發了。“我乃絕塵宮弟子,受宮主之令下山辦事,爾等莫要阻撓!”前來開門的婢女睡意還未完全清醒,她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這名絕塵宮的弟子,問清來意之後,才請她進來。

    “這位弟子如何稱呼?”“雲斯靈。”“雲姑娘起的可真早,現在不過寅時末,大家都還未起來呢,請雲姑娘在院子裏稍等片刻,待我家姑娘起了,奴婢再給雲姑娘通報,如何?”

    雲斯靈搖搖頭直道:“你只管去通報就是,修行之人哪來夜眠時間。”

    婢女看着站得挺直如松的雲斯靈猶豫了一會,還想勸說一句剛要開口就被雲斯靈擡手止住:“你只管去,後果我來擔。”她的語調毫無起伏平淡得猶如山間的雲霧,淡漠又疏遠,目光雖是直直與婢女對視的,但眼神裏什麼都沒有,彷彿在看着她,又彷彿沒在看着她。

    婢女愣了一下,行了一禮轉身去竹樓二層敲門,巧的是她的手剛要放上去的時候門就開了。

    池鳶打開門俯視着院中站着的雲斯靈,她一身普通的白色雲紋衣衫淡如天邊的雲色,眉眼精緻如畫,氣質如夜下曇花幽雅絕塵。

    雲斯靈擡頭看着池鳶,只瞧了一眼,就提步而來。“池鳶姑娘初次見面,我乃絕塵宮宮主座下弟子云斯靈,奉宮主之令特來接姑娘上山。”

    池鳶一夜未眠,她在牀上打坐,清心靜欲。但琅琊那幾句話卻在她耳邊揮之不去,無情無心?她想了一宿也沒理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絕情之人。雲斯靈來的時候她就清醒了,看見她的那一刻,她好似看見了曾經的自己,明透通靈無情無慾。

    雲斯靈等了半響未見池鳶說話,又說了一遍自己的來意。池鳶看了她一眼,回身從桌案上拿起一個包袱背上在身上,準備妥貼之後才道:“小弟子辛苦了,請帶路。”雲斯靈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她轉身引路,語無波瀾:“你的骨齡比我小兩歲,叫我小弟子不太妥當。”

    池鳶跟在她身後不住的打量,聽言無聲的笑了笑:“是嗎?南潯不虧是醫術世家,隨便一個弟子都能看診,真是佩服,那你說,我該如何稱呼你合適?”雲斯靈腳步頓了一下,她看了看天邊的雲色回道:“雲斯靈即可。”

    兩人出了院子走了一會,池鳶察覺出雲斯靈的腳步有些急切,遂問道:“你衣肩半溼想來是趕了一夜的路,爲何如此着急?”

    “我負責看護折芳君的仙鶴,需每日辰時趕到臨風臺投餵食物,如今天色大亮,恐怕已經趕不上了,仙鶴餓了定會去折芳君面前告狀,折芳君若是生氣降罪,我可擔當不起。”

    “時間既然如此緊迫,你何不早一刻下山?難道雲濯雪不知你身擔此任?”雲斯靈回頭定定的望着池鳶直言道:“你怎可直呼宮主名諱?便是貴客也不能無禮至此。”池鳶搖頭笑道:“怎就不能直呼其名了,便是你們家主我也是直呼其名,哼,即便這樣他們敢把我怎樣?”

    雲斯靈瞬間止步,她眼神裏終於有了一絲異樣的色彩,她上下打量着池鳶像是剛剛見面一樣。“姑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知姑娘同他們是何關係?”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我纔不要告訴你。”池鳶說完笑着走到雲斯靈的前面去了,陣陣晨風吹亂了一路的桃花,雲斯靈停頓了一秒,舉步跟上:“宮主昨日就下令命我來接姑娘,只不過因爲我……我在下山的路上誤入了岔道耽誤了好些時辰,又……又被陣法拖了半日,這才姍姍來遲。”

    “這上山的岔路的確很多,陣法?我沒見過,你難不成是第一次下山嗎?身爲雲家子弟也會迷路不成?”池鳶說完,雲斯靈眼裏閃過一絲驚異之色:“姑娘上過山?莫非你是之前那位破了折芳君水鏡之陣的人?”“對呀,是我。”“原來如此,怪斯靈眼拙不知姑娘如此本事,如此說來,你能直呼宮主名諱也能說得通了,但,姑娘有所不知,浮玉山的陣法和路徑每日都會根據卦象所變,弟子們每一次的下山之路都是折芳君的考驗。”

    池鳶瞭然的點點頭,她忽然停在路邊隨手摺了一枝粉色山桃,隨後走到雲斯靈身側,將桃枝插在她的髮髻上,末了,還得意洋洋的觀賞着自己的傑作。“贈桃枝給雲姑娘當作髮簪以添瑰色。”也不知絕塵宮的女弟子是不是都如雲斯靈如此打扮,一身白衣雲紋布衫,素白的顏色一絲不苟,便是綰髮的物件也不過一支平平無奇的木簪。

    池鳶動作極快,快如疾風,雲斯靈後知後覺的伸手摸着髮髻上的桃枝,臉色肅然道:“姑娘既是修行之人,何需在意這些虛浮的外像繁華,我輩當心無雜念,自守本心。”

    “山上的弟子都如你這樣無趣嗎,不過戴枝桃花而已,怎麼就關聯到道心上了,戴花只悅自己,無關任何人,虛浮表象過眼雲煙,是,的確如此,你心中有道就算身在凡塵俗世也一樣可以修行,若是刻意去躲避人間虛華反而適得其反,這樣束手束腳刻板值守的修行哪裏心無雜念了?”

    雲斯靈本想摘下發髻上的桃枝,但聽完池鳶這些話後她陷入了深思,道,很複雜,但她說的不無道理,與其他弟子相比,她謹聽宮主教誨,一言一行刻板執行,以爲這樣就能像宮主一樣通靈慧根,入得大道,原來是她想錯了麼?想想也是,她都已經十七歲了,在宮主座下修行多年卻不如新晉的小弟子云箏得寵,她忿忿不平,她不解,她疑惑,但她不敢,她壓抑住了本心,維持了一個清心寡慾的表象,與她外表刻意表現的冷漠相比她內心迷茫又無助,像一株水中的浮萍不知方向不知未來。

    雲斯靈默默無言的走着,她長久以來形成的執念和道心有些動搖,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維旋渦裏,像個木偶一樣給池鳶帶路。

    上山的石階前,守山弟子一見到雲斯靈就畢恭畢敬的給她們行禮,池鳶甚至還來不及出示玉牌。

    在雲斯靈踏上第一道石階的時候,一陣晨風拂面而過,那逼人的寒氣讓人忍不住直打寒噤。雲斯靈雙足一麻,她瞬間清醒過來,回頭看着池鳶道:“池鳶姑娘,恕斯靈失禮,你先請。”

    池鳶看着雲斯靈退下石階,雖不清楚此舉有何門道,但還是照做走在了前面。這是她第二次走這道山路了,石階上沾了晨露亦如當初一樣溼滑,陡峭的山道二人一前一後的攀行,起初池鳶邊走邊看,時而湊近山花嗅聞,時而緊貼崖壁聆聽呼嘯的山風,若不是顧及雲斯靈還有任務在身,她還可以走的再慢一點。“別擔心,若折芳君怪罪下來我與你一起擔責,仙鶴而已,餓上一兩頓不要緊,你不管它們,它們照樣能自己採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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