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月集 >第172章 172.風生竹院(六)
    隨着時間推移,薰紅的落日餘暉漸漸爬上漏窗,被裁剪成一格格菱形的光影,溫柔的撒落在池鳶的發上眉間以及眼角,顫動的睫毛如蝶翼般撲閃蹁躚,她看着以之,平靜的神色中露出了一絲疑惑。

    “流光君爲何聽見我的聲音就會醒?”

    “……猜的!”

    “猜的?哼……”池鳶雙眸彎彎,嘴角笑容含着幾分譏誚:“你思來想去半天,卻說出這種無法讓人信服的話?猜,如何猜的?”

    在池鳶逼視的目光下,以之絲毫不怵:“公子從不喝酒,但爲姑娘破了例,單憑這一點,姑娘……你在公子心中就別於他人,並且,公子是你灌醉的,於情於理也該由你擔下這份責任纔是。”

    池鳶眉峯一挑,笑着道:“呵呵,不虧是流光君的劍侍,居然有膽量與我這般說話。”

    薄薰站在一旁聽了半天,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日她沒跟着主人一起去,似是錯過了什麼重要的場面,但不管是什麼事,這小子怎麼敢在她面前威脅主人的:“喂,你小子怎麼和我家主人說話的!”

    以之面色微白,低頭拱手道:“不敢,姑娘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並未強求,既然姑娘不願去,我們走就是了。”

    “站住,誰說我不去了?”

    以之腳步一止,臉上重新露出笑容:“就知道姑娘你會關心我家公子,馬車已經到了,姑娘快隨我來!”

    畫舫到達小厥山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一盞盞形態各異的花燈在檐下隨風搖曳,冰冷的湖風順着長長的走道蜿蜒遊走,偌大的山莊雖有繁華燈火,卻感覺異常的冷清,四周靜悄悄的,就連路過的僕從婢女行禮之時都小心翼翼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越靠近流光君的住所,這沉悶緊張的氣氛就越濃,高樓外守着一圈青衣劍侍,打扮和以之很相似,但從未見他們出現過,池鳶隨意瞧了一眼,竟看不出這羣人的深淺,正驚訝時,一行人已經來到正門前,剛要進去差點撞上迎面出來的空聞,空聞低着頭,腳步急切,也不看旁人,直接錯身離去。

    七彩的孔雀穹頂壁畫下高懸着五顆碩大的夜明珠,幽幽的冷光映着紅豔跳動的燭火,淡淡青煙繚繞在玉色的帳幔之間,鼻翼間除了那絲熟悉的冷香之外,還有一絲別的花香,舉目望去,牆角佔了半壁的花窗下正擺着一株含苞待放的鈴蘭花,這個時節並不是鈴蘭的花期,但樓閣中設有地暖,舒適的溫度能讓這些畏寒的嬌花提早開放。

    回頭時,以之不知何時已經出去了,屋中也無旁的僕從奴婢守着,此刻樓中除了池鳶再無別人。

    “主人,主人,您在裏面還好嗎?”薄薰扒在門邊將頭探進去尋看池鳶,才喊幾聲就被門邊候着的爲從攔住了,“小丫頭,晚上不要大聲喧譁。”

    薄薰不滿道:“你不讓我進去,我擔心主人的安危喊幾聲怎麼了?”爲從皺眉看了她一眼,沉聲道:“此地是流光君的寢殿,何來危險之說,放心,池姑娘馬上就會出來的。”薄薰等了半響見池鳶始終沒回應她,也只好無奈妥協在外邊老實等着。

    屋內空間約有三個開間那般大,分別用帳幔和竹簾隔斷,讓人分不清臥室的方向,池鳶腳步輕挪,繞開身前的屏風,迎面是一張長案,案上堆疊着許多畫紙和書卷,池鳶略略掃了一眼不甚在意,繼續挪步往深處走,直到簾幕重重,燭光漸暗。

    掀起簾角,池鳶一眼就看見了睡在紫檀木闊牀上的流光君,綿軟的地毯落腳無聲,池鳶並行幾步,臨到牀前又慢了下來,昏暗中,綃紗上勾勒的花形銀線有些晃眼,幽冷的夜明珠光輝將人影拉得很長,半邊身影與牀上人的身形交疊,玉色的牀帳無風晃動,一股暖煙正從三足瑞獸的香爐中升起,不可言說的旖旎氣氛悄無聲息的在房間內瀰漫。

    池鳶還是第一次見到沉睡模樣的流光君,也是第二次認真觀摩他的模樣,他五官生得極好,眉眼鼻脣之間的嬌俏勝過人間所有的風花雪月,正是少年時期該有的風貌,但此刻的他卻有些不太像他,瞧這黛眉輕蹙,眼眸緊闔的樣子,柔弱得惹人堪憐,哪似往日那般絕然倨傲,高高在上的流光君。

    等回神時,池鳶才發覺自己看了許久,她心緒突然有些亂,不知其緣由,似是着了魔一般的坐在了牀榻邊,伸手去碰他的臉,入手的溫度很暖,許是她的手太冷,激得他睡得更加不安穩,眉頭越蹙越緊,睫毛顫動得也越來越頻繁,池鳶心下一驚,猛地收回手,輕聲喚道:“流光君,流光君,我來了。”

    似是聽見了池鳶的聲音,流光君緊蹙的眉角漸漸舒展開了,他雙脣微微囁嚅,像是在說些什麼,池鳶皺眉聽着,許是覺得聽不清楚,便俯身貼靠過去,想聽得更清楚一些。

    “……池,池鳶……”聽了半響只能確認他的確是喊了自己的名字,這一點以之沒有騙他,但除此之外他並未說其他的話,只是重複的喊着她的名字。

    池鳶迷惑的看着酒醉不醒的流光君,算算時日纔過去兩日,千日醉後勁再大也該醒了吧,不是說她來喊他了,他就會醒嘛,哼,全是騙人的鬼話,看流光君這模樣就算是神仙來了也叫不醒。

    池鳶收斂心緒,想要去別處瞧瞧,剛要走,就聞流光君清晰的喊了一句:“別走,池鳶……”這句話聲音不大,甚至細小如蚊吶,但吐字足夠清晰,池鳶耳力過人,聽得一清二楚。

    “流光君,你醒了?”池鳶回頭瞧去,見流光君還是昏睡未醒,“流光君?流光君,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知道我是誰嗎?”池鳶試探地尋問着,可連聲喊了幾遍,他還是沒有反應,池鳶都懷疑方纔聽見的那聲喊叫是幻覺。

    “流光君……你能不能給我一個面子,好歹我大老遠的跑來看你,不,是被你的屬下求着來的,我都來了,你還睡着,難道你要我一直在這裏等下去呀?”池鳶耐心用盡,對着流光君的耳朵就是一頓埋怨,“要我等下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只是你的房間這般大,彎彎繞繞的,看來看去就只有一張牀啊,你要我睡在哪?”

    “什麼,你說什麼……”聽到這聲沙啞無力的迴應,池鳶霎時怔住了,擡頭時正好撞進了一雙散着朦朧霧氣的眼眸裏,“你,你醒了。”池鳶不動聲色的往後退,小心的拉開了與他之間的距離。

    “你剛纔說了什麼?”流光君看着池鳶又問了一句,這一次聲音大了許多,眸光也逐漸明亮惑人,他將手從被褥中伸出來,緩緩探向池鳶:“你怎麼來了?”

    池鳶頓時站起了身,頗爲惱怒的瞪着他道:“你怎麼好意思問我,你以爲我想來嗎?要不是你身邊那位小劍侍求着我來,我纔不想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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