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山頂。
不知何人,在何時搭建了一座亭子。
唐清安沒有問,因爲他猜到,估計是自己的原因。
金州沒有名山,小黑山略顯低矮。
只不過古人說的好,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龍則鳴,他唐清安經常來此,此山就成爲了名山。
所以就有了這座供他落腳的亭子。
“將軍心繫天下百姓,實乃百姓之幸也。”
林如海感嘆道。
沒有一處是天堂。
對於林如海的話,唐清安置若未聞。
他希望百姓安家樂業,自己治下爲人間天堂,見過了真正的安居樂業,他無法自欺欺人。
生產力就限制了他。
小冰河時期,對歷史上所處的任何朝代,都是致命的危險。
例如歷史中的吐蕃。
當時的氣溫高,產量高,高原估計有千萬人口,而哪怕到了後世,高原也才數百萬人口。
天氣,纔是高原只出了一個吐蕃的原因。
而隨着氣溫的變化,高原再也供養不出吐蕃這種存在,正是生產力的根本表現。
國內水旱不收,鼠盜蜂起,無非搶糧奪食,鼠竊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連甄士隱這等鄉紳都難以安身,最後避免不了破家的結局,更何況小民小姓。
遼東也避免不了天時。
但是遼東地大物博,人口稀少,加上金江鎮政興人和,上下一心發展,才能讓百姓們喫飽肚子,不至於餓死。
但更多的需求,則是無法保證的。
在山頂上,金州城一覽無餘。
望不到頭的民舍,猶如灰色的烏雲一般,哪怕是新修的房子,也稱不上好看。
更有不少的角落,疙瘩裏會有些簡陋的木頭屋子,不知道這個冬日,該怎麼熬過去。
遼東的天氣。
冬天裏人在戶外,是可以把鼻子,耳朵,腳指頭凍掉的,時間久了,還會凍死人。
只有嚴實的房子,準備豐後的柴火,把炕燒起來,纔是唯一讓人熬過冬天的手段。
“北鎮要借糧,草原遭受大災,不可計數的牧民投奔,朝鮮也遭了災。”
唐清安看着金州城,心裏只覺得悲痛。
他本不是聖人。
但是當人在喫飽了肚子後,就會有更高層次的追求,正是因爲這股基因的存在,人類的文明纔不停的發展。
紅旗下長大的中國人,不會有低的覺悟。
只要是脫離了溫飽的生命需求,就會追求達則兼濟天下的精神目標,沒有人能擺脫這股宿命。
五千年的歷史,已經烙入了基因。
“聽水師傳來的消息,福建廣東移民數不勝數,收攏不過來,登萊兩地的碼頭,更是無邊無際的流民。”
聽到將軍的聲音,林如海情不自禁的低下頭。
作爲一名科道出生的官員,他不是書呆子,更不是庸官,反而是個追求實際的務實官員。
正如他傾向國內的新學,但深知國內的風氣,是容納不下新學的,所以從來沒有表露,但是實際中卻在按照新學做事。
“常聽人言,唐朝人不幹正事。”
唐清安認真的看着林如海。
林如海是他爲金州請的舵手,金江鎮左支使,處理金江鎮所有的政務,猶如宰相一般的存在。
雖無宰相之名,卻有宰相之實。
但是林如海來金州才幾年,無論是資格還是功勞,都遠遠不能讓所有人服氣。
比起馮勝之治理金江鎮手到擒來的順利,林如海略顯拘謹,因爲他沒有馮勝之的威望。
所以唐清安專門邀請了林如海來遊歷小黑山,不只是爲了閒聊,更多的是做給其他人看。
林如海,是他唐清安支持的人。
將軍的心意,林如海早就領會了,作爲一名儒者,對儒家的認知,不是一般人可比。
平遼侯的舉動,無法不讓他感動至極。
無論是對他在金州推行新學的支持,還是在政務上的鼓勵,都讓林如海升起一股士爲知己者死的感動。
將軍雖然從不對人言,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將軍最愛慕唐朝,竟然說出這等話,必定有他的意圖,因此豎耳以聽。
“什麼叫正事呢?開疆拓土。開疆拓土好不好?這不是勞民傷財嗎?”
唐清安問向林如海。
不過他沒有準備讓林如海回答,因爲這是對林如海的爲難。
秦朝統一六國,勞民傷財。
大漢遠征匈奴,勞民傷財。
大唐威服周邊,勞民傷財。
大元征服歐亞,勞民傷財。
大明遠征大漠,勞民傷財。
……
如今輪到了金州。
開疆拓土,勞民傷財。
對不對呢。
很多官員的言論,是有道理的,因爲的確勞民傷財。
“勞民傷財的確不對,因爲每一次作戰,都是對百姓的苦難,絕對不是好事,只曉得戰爭,是沒有良知的。”
寒風瑟瑟。
大雪不知道還有幾天就會落下,等下雪的時候,就是萬物寂靜的時候。
金州的護城河。
已經兩年沒有組織百姓去修葺,反而沿河搭建了不少的棚子,顯得礙眼。
有官員提議清理,畢竟影響軍事。
不過被唐清安拒絕了。
敵人不在金州,金州也不會出現敵人,這是唐清安的自信。
“古人有言,好戰必亡,忘戰必危。將軍曾說凡事有度,可見其道理。”
林如海跟着說道。
什麼都說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唐清安看向林如海,林如海不是不敢擔責的人,如果是怕事的性子,也不可能坐穩巡鹽御史多年。
林如海擡起頭,將軍的心意他已經明白,所以有些話,該他說了。
“金州積蓄不廣,只接收難民一事,今年一年,各方收攏難民合計三十餘萬。
奴兒干司一戰,草原一戰,還有海外琉球國一戰,包括近在咫尺的日本之戰。
誰也無法預料的國內的威脅,林丹汗的威脅,所以很多人擔憂,害怕金州的民生,會被戰爭拖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