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清客 >第六章 黃金羅盤
    這一夜,曾漁輾轉反側很久睡不着,忽然想起他十歲那年伯父曾經對他說過的話,伯父說等他到了二十歲準備外出謀生時就可以取出那塊金絲楠烏木羅盤仔細琢磨琢磨,這十年來他都沒有去看過那塊金絲楠烏木羅盤,因爲那時他的志向是科舉——

    伯父說那句話時似乎另有深意,曾漁起身點上油燈,端着燈盞去伯父生前住的那個房間,房間的鎖就在曾漁這裏,早幾年曾漁經常一個人在這房裏讀書、習字、作畫,這兩年因爲在東巖書院讀書就很少進這個房間了。

    夜深人靜,燈焰搖曳,開房鎖的聲音響得嚇人,曾漁推門進去,一股塵氣和腐味撲鼻而來,這個房間很長時間沒有灑掃過了,房裏的擺設一如伯父生前,伯父因爲長年在外,所以這房間擺設很簡單,一牀、一櫃、一桌、一椅,別無長物。

    曾漁打開那個樟木櫃,櫃子裏有一把傘、一把劍、兩個羅盤,這是伯父以前行走江湖的隨身之物,曾漁捧出上面那個羅盤,這個羅盤是虎骨木的,伯父平時相地堪輿都是用這個虎骨木羅盤,羅盤上密密麻麻的天干地支等字跡是曾漁祖父的親筆,墨字深入木質紋理,因爲經常摩挲,羅盤表面鋥亮光潔。

    曾漁又捧出那個沉重的金絲楠烏木羅盤,金絲楠烏木是皇室專用的木料,即便是一品高官若用了這個木料那也是僭越犯法,但堪輿風水師卻是例外,堪輿風水師可以用金絲楠烏木來製作羅盤,民間有云“珠寶一箱,不如烏木一方”,可見其這個羅盤的珍貴,羅盤上面的天干地支、二十八宿、七十二龍都是雕刻上去的——

    金絲楠烏木很重,但這個羅盤重得有些離譜,曾漁顛來倒去看了一會就發現羅盤背部藏着一個暗格,卸下暗格小木門,裏面竟藏有黃燦燦的金條,約有二十兩左右,嘉靖時黃金與白銀的兌換比例大約是一比八,這羅盤藏的金子約值一百六十兩銀子,廣信府一畝上等水田也只值銀十兩,一百六十兩銀子當然是一筆鉅款了,這是伯父多年的積蓄,留給嗣子曾漁——

    曾漁眼淚滴在羅盤上,兄嫂要趕他出門,去世多年的伯父卻早早給他準備了自立門戶的資本,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沒有錢真是寸步難行哪。

    聽得石田打更人繞着四門圍牆敲三更鼓,曾漁將兩塊羅盤和那把劍搬到自己臥房,洗手上牀,行八段錦導引法,叩齒三十六,兩手心掩耳,以中指彈擊後腦,左右各二十四次,這就叫“兩手抱崑崙,左右鳴天鼓”,又舌攪漱咽、手摩腎堂,半晌才睡去。

    次日早起,曾漁自感精力充沛,十二年不間斷的八段錦畢竟不是白練的,他已有了決斷,機遇要靠自己去爭取,他一定要嘗試一下,如果不行,那再另做打算,有伯父留給他的二十兩金子作後盾,他可以拼搏一次,天無絕人之路。

    母親周氏起得更早,忙忙碌碌在收拾衣物,雖感前途未卜,心中不安,但表面還要努力顯得從容鎮定。

    妞妞也起牀了,自己洗了臉、梳好兩個小丫髻,幫着阿孃收拾東西,與憂心忡忡的母親不一樣,小女孩妞妞對前程充滿了好奇和希望,和阿孃和哥哥在一起,她不怕。

    用罷早餐,謝氏就急不可待地催促丈夫向曾漁把話說清楚,今日定要曾漁母子三人離開這個家,曾筌被枕頭風吹了一夜,已是暈頭轉向,由着謝氏安排——

    曾家祖處在興國三寮,石田這邊別無宗親,所以曾漁和曾筌兄弟二人商議析產分家就沒有族人蔘與公證,只有曾漁的母親周氏和曾筌之妻謝氏參加,幾個人坐在前廳堂上起先都是默不作聲,天氣悶熱,堂屋氣氛也壓抑。

    曾筌咳嗽兩聲,執一把短柄蒲扇搖着,乾笑道:“一早起來天氣就這般悶熱,午後怕是要落大雨。”

    坐在曾筌身邊的謝氏聽丈夫說這些不着邊際的話,很是不滿,用腳輕輕踢了踢丈夫的足踝,曾筌就又咳嗽兩聲,說道:“鯉弟,你今年二十歲了,理應成家立業,你且說說今後有何打算?”

    曾漁道:“弟讀書不成,看來只有繼承祖業做風水先生了。”

    曾筌皺眉道:“伯父去世時你還年幼,並沒有帶你出外實地看過風水,須知風水青囊術最重言傳身教,可你只會背誦一些風水祕笈,這個如何頂用?”

    謝氏不想丈夫與曾漁說這些,這樣說來說去曾漁就根本不可能獨立謀生了,對丈夫道:“鯉弟讀了十幾年書,見識強勝你,他既說能繼承祖業,你又何必滅他志氣,難道坐在家裏就能學會風水術!”

    曾筌不吭聲了,半晌道:“伯父臨終時也是說過的,讓你承接他的衣鉢,以風水術謀生,你現在已成丁,既有志繼承祖業另立門戶,做兄長自是欣慰,你且說說,需要哪些幫助?”

    曾筌懦弱懼內卻又好顏面,所以說話就這麼吞吞吐吐。

    曾漁直截了當道:“弟就直言吧,我們曾家在石田畈有二十畝水田、湖根山上有十五畝山地——”

    “你說什麼,你想說什麼!”

    原本坐着的謝氏橫眉立目暴跳起來,曾漁說這些分明是想分家產啊。

    曾漁不動聲色,繼續對大哥曾筌說道:“就是祖父與伯父手裏建的這兩堂大屋也有弟的一份,這大屋就算折銀八十兩吧,弟得一半,四十兩,石田畈水田每畝值價八兩,往低裏就算七兩吧,弟也應得七十兩,湖根山的田地每畝值三兩銀子,弟得二十二兩,今日分家析產,弟應得一百三十二兩銀子,考慮到父親去世後的六年間,弟一家三口依兄長過日子,弟讀書求學也費了不少銀錢,就減去五十二兩,兄長應分給弟八十兩銀子。”

    謝氏面色通紅,衝着曾漁怒叫道:“你說完了沒有,你話說完了沒有,你一個妾生子竟敢說什麼分家析產,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曾漁的母親周氏一向良善,從不會與人爭執,謝氏這樣罵人的粗話她說不出口,這時雙手緊握座椅扶手,臉色發白,嘴脣發顫,氣得說不出話來,依偎在她身邊的妞妞小嘴半張,一臉驚恐——

    曾漁騰地站起身,喝道:“謝氏,我是因爲我兄長才稱你一聲嫂子,你若再敢辱我母親,那就休怪我無禮。”又對曾筌道:“大哥,我已有言在先,大哥莫要怨我。”

    曾漁是謝氏看着長大的,從沒敢這樣當面頂撞,此時那目露兇光的樣子讓謝氏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隨即尖聲道:“你敢把我怎樣,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我難道不能告你忤逆!”

    曾筌趕忙起身攔在妻子和弟弟之間,愁眉苦臉道:“哎呀,莫要吵鬧,莫要吵鬧,讓鄰人聽到了笑話。”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