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清客 >第十二章 先過老夫這一關
    老鄉紳呂懷聽曾漁道明來意,皺眉道:“曾世兄,你參加了本月上旬的廣信府院試,不比因故未到的考生,沒有理由申請補考啊,而且就算因故未到,提學也很少會同意補考,因爲此例不能常開,不然將致非議。”

    曾漁當然知道申請複試的艱難,長揖道:“晚生不幸,家宅不寧,兄弟不親,不得已攜寡母幼妹漂泊謀生,若能補生員,那麼無論是做塾師還是爲人書記都頗方便,懇請老先生成全。”

    呂懷笑了笑,說道:“曾世兄何以料定自己補考就能中式?”

    曾漁不自卑也不自傲,侃侃道:“晚生讀書頗知刻苦,八歲已能作八股,更慕古文詞,經史子集,詩詞歌賦,多有涉獵,自來場屋屈才,晚生正是受屈者,敢請老先生驗證。”

    呂懷沉吟片刻,說道:“那好,我出一題,你當場作文,若果然有才,老夫會爲你投書黃提學,當然,黃提學肯不肯同意你補考暫且另論,你先過老夫這一關,老夫不能輕易爲人作薦書。”

    曾漁慨然道:“就請呂老先生命題。”

    呂懷捻着白鬚道:“老夫不出四書題,也不出五經題,老夫要你代作一篇‘重建永豐縣城記’,這是斯知縣要老夫作的,要勒石立碑紀念,你若作得好,就算黃提學不肯讓你補考,老夫也會薦你到本縣禮房做個文書,孝養母親、撫育幼妹應該不難,如何?”

    曾漁道:“多謝老先生,晚生知道修縣城的事,但未知其詳,不知老先生可有此次重修縣城的相關說明文字,晚生要先了解纔好作文。”

    呂懷點頭道:“有,你隨老夫到書房來。”

    曾漁跟着呂懷來到書房,呂懷取了一些知縣斯正送來的文字資料給曾漁閱覽,又道:“紙筆都在這裏,你慢慢構思,老夫先去看看小孫。”

    呂懷來到天井右側的廂房,見長孫呂德清已經睡下,呼吸平穩,不再輾轉反側呻吟叫痛,呂懷這才放心,從管事那裏得知曾漁帶來的書僮還在門廳候着,便走回書房對曾漁道:“曾世兄,讓你那小僮先回去報信,免得你母親掛念,這碑記一時三刻也作不好。”

    曾漁在磨墨,說道:“不必了,免得童子夜深奔波,晚生已有構思,當能援筆立就,請呂老先生指教。”說罷開始提筆作文。

    呂懷就負手立在書桌邊看曾漁書寫,只見曾漁寫道:

    “嘉靖己未夏,兩廣閩浙盜起,延蔓東南,劫庫藏、縱囚獄、殺官吏,士民橫罹鋒刃。巡撫都御史柏泉胡公,乃審山川扼塞,舊無城池可守之邑,疏請而盡城之。所屬江右十有三郡,凡爲城者十九。按永豐隸信州,去城五十里,由仙霞而東,當浙西戶;由盤亭而南,爲閩之北門;萬山聳簇,原如長蛇,嶺如天塹,直有一夫當關萬夫不拔之險。故其地雖當兩省之衝,達官忠貴人不由、舟車兵旅不入,信東南溪山一絕境也……”

    看到曾漁一筆清健的小楷,呂懷暗暗點頭,這一筆好字就不錯,記文開篇寫得也曉暢明白,有唐宋古文八大家曾鞏之風。

    曾漁落筆極快,好似宿構,洋洋灑灑又寫了數百字:

    “——夫三關者,東南閩浙之咽喉也。方今東南之勢如病瘴,舍其咽喉不治,而曰我以安知恬養生,豈其道哉!識者謂胡公城永豐,與春秋之城虎牢,其義一也。初,公城豐檄下,令尹斯君正,集民庭下,宣諭公德意。豐民父老,無弗歡呼感泣,願爲竭力就功。令尹乃筮日慮事,授徒役、布財用、具餱糧、伐磚石,以是年八月經始,明年八月竣事。城周圍九百四十七丈,趾廣一丈八尺,加雉碟六尺。爲門四,別爲小門二。城內周圍爲馬道,外鑿濠池,長於城等,約費銀一萬八千餘兩——”

    這些都是知縣斯正提供的築城相關資料,難得的是曾漁短短時間看過之後就能歸納得清清楚楚,呂懷暗道:“此子不是讀死書的,有實幹之才。”

    只見曾漁筆不停書:“……然則繼今以往,內有城郭濠池之固,外嚴山林川澤之阻,修其什伍,備其器械,絕覬覦之私,消狂悖之氣,此其爲東南山海關,安攘之功,獨豐民百年之利已哉——”

    寫到這裏,曾漁轉頭問呂懷:“呂老先生,那胡巡撫晉升何官職了?”

    呂懷道:“已升任兵部右侍郎。”

    曾漁就又寫道:“胡公滌陽人,名松,字汝茂,號柏泉,以平寇功成,特簡恩召,晉陟兵部侍郎雲。”擱下筆恭恭敬敬道:“呂老先生,晚生這篇文草成了,請老先生指正。”

    曾漁作文時,呂懷就站在邊上全看過了,一篇近千字的“重修永豐縣城記”曾漁沒用到半個時辰就寫好了,幾乎沒有錯字塗改的,爲文敘事明白、清通雅正,單就這篇文而言,呂懷自問也不能比曾漁寫得更好,而且曾漁還是這麼短時間倉促寫成的,這樣的捷才讓人驚歎啊。

    呂懷笑道:“好極,老夫就把這篇文交給斯知縣了,正愁年老文思枯竭難以塞責,曾世兄莫對人說起是你代筆哦。”

    曾漁趕忙道:“老先生太謙了,晚生慚愧。”

    呂懷躊躇片刻,說道:“曾世兄今夜就在寒舍歇息,老夫明日早起給黃提學寫一封信,你帶去當面呈遞。”

    曾漁深深致謝,又道:“家慈和小妹還在南門船上,晚生先回船上,明日上午再來老先生府上取信吧。”

    呂懷道:“那也好,你明日正辰時來取。”

    曾漁由呂府管事陪着出到門廳,見小奚僮四喜坐在那裏打盹,便叫起四喜,辭別呂府管事,往南門埠口行去,剛出了山麓走到豐溪岸邊,就見兩個提燈籠的、兩個擡籃輿的健僕迎面過來了——

    曾漁拉着四喜往路邊一讓,那一行人急匆匆走過,走在前面的那個挑燈籠的男僕對坐在籃輿裏的中年人道:“張醫生,到了到了,也不知我家小公子現在怎麼樣了,唉,真是急死人!”

    籃輿裏的中年人正是永豐名醫張景陽,呂翰林的孫子得了急病,他當然要連夜趕來,說道:“無大礙,我一劑藥下去,小呂公子就可痊癒。”

    腳步雜沓,一行人往西山呂宅奔去,山林恢復寂靜。

    曾漁自言自語道:“張醫生,抱歉抱歉,害你空跑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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