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清客 >第一百四十一 章 鞦韆架
    嚴世芳知道井毅喜好詩歌,就以三卷本的《鈐山堂詩鈔》相贈,這是當朝首輔嚴嵩新近刻印的詩集,井毅跟着曾漁一邊遊覽分宜風景名勝,一邊吟誦嚴嵩的詩,曾漁讀過這本詩鈔,嚴嵩早年的詩清麗宛轉、衝澹閒遠,詩壇盟主“前七子”之首的李夢陽都對嚴嵩的詩讚賞有加,但嚴嵩官越做越大之後,應酬之作多了,就沒什麼好詩了,入閣之後的詩更是庸常無足觀,詩必窮而後工嘛,官越大詩越劣,仕途得意和詩文水平是反着來的。

    詩如其人,雖可掩飾但細究之下可知作者xing情,曾漁從嚴嵩的詩作中察知嚴嵩yin柔的xing格,嚴嵩詩裏少有豪放慷慨正直之氣,後期詩作中更是充滿了媚上的佞氣,剛愎自用的嘉靖皇帝需要這樣一個首輔,所以說後世把嚴嵩作jiān臣論是很可商榷的,在曾漁看來,嚴嵩是被他兒子嚴世蕃拖累了——

    井毅在介橋村待了三ri,曾漁請老漢嚴岱爲嚮導,陪着井毅遊鈐山、探訪嚴嵩少年時讀書的洪陽洞,嚴岱老漢對嚴嵩是衷心崇拜,說起嚴嵩早年的種種奇蹟異秉是津津樂道——

    洪陽洞在袁嶺七峯的西麓,號稱“石室十七,石穴七十二”,洞內怪石壁立,鍾ru嶙峋,洞口石壁上刻有“洪陽古洞天”五個古樸蒼勁的大字,還塑有葛洪的神像,嚴老漢指着洞內一塊鍋竈一般的黑石說:“這是葛仙翁煉丹的丹竈,兩位相公將手伸到丹竈的上面試試。”

    曾漁、井毅二人依言將手掌伸在黑石上面,嚴老漢神祕地問:“是不是感覺到一股上衝的熱氣?”

    曾漁和井毅面面相覷,這洞裏冷嗖嗖的哪有什麼熱氣,但嚴老漢期盼的眼神讓他二人不禁點了一下頭,滿臉皺紋的嚴老漢頓時笑逐顏開,大聲道:“這便是葛仙翁當年煉丹後還沒散盡的熱氣,幾千年都沒散盡哪,神奇吧?”

    曾漁、井毅皆笑,葛洪距今哪有幾千年啊!

    到了洪陽洞嚴嵩當年的讀書檯,有一張石桌、兩隻石凳,石桌上還有香火和靈牌,據說是本地的讀書人在這裏祈求狐仙保佑科考高中而敬獻的香火,嚴老漢講古道:“嚴閣老少年時在這裏苦讀詩書,有一回天降大雪,僕人不能送飯來,嚴閣老餓得肚子咕咕叫,看書也頭暈眼花了,這時狐仙現身了,口吐一顆七彩寶珠,讓嚴閣老嚥下,嚴閣老吞下了這寶珠之後,肚子一點都不餓了,還比以前聰明瞭十倍不止,過目不忘,出口成章,秀才、舉人、進士、翰林一路高中,嚴閣老今年高壽八十一歲,比老漢足足年長二十歲,但身子骨卻比老漢還硬朗,這就是當年吞服了狐仙寶珠的緣故,嚴閣老已是半仙之體了——兩位相公也拜拜狐仙吧,狐仙定能保佑兩位金榜題名。”

    曾漁和井毅朝石桌上的狐仙靈牌拜了拜,曾漁心道:“古來大人物總被世人附會種種神蹟,嚴嵩成了半仙之體了,真是好笑,待嚴嵩倒臺後,想必又要說嚴嵩是被狐仙所惑沾染了妖氣,這纔會行事不正。”

    九月二十五ri上午,井毅向嚴世芳辭行要回宜chun,嚴世芳道:“我就不送你了,請曾生送你到寄暢園,在園子用了午飯,再到碼頭搭船去宜chun。”

    辰時末,曾漁與井毅步行離開介橋村,一路走一路談,有一位嚴氏僕人跟着,半路上遇到饒管事領着一個挑籃子的二漢去楓樹灣送米糧肉蔬,擔頭懸着一尾半尺多長的草魚,一晃一晃的,嚴世蕃對陸妙想和嬰姿的供奉不薄——

    饒管事見到曾漁,趕忙唱喏道:“曾先生,這是去哪裏?”

    曾漁道:“送井生員去東門碼頭上船。”

    隨行的那嚴氏僕人補充道:“曾先生要先到園子裏用午飯。”

    饒管事表情有些怪異,低聲道:“曾先生還不知道吧,園子裏亂作一團了,東樓老爺的兩個侍妾不見了。”

    曾漁首先想到的就是裴琳,裴琳與人私奔了,問:“是怎麼一回事?”

    饒管事道:“兩個侍妾,一個姓衛、一個姓龔,昨夜捲了首飾細軟逃跑了,今早才發現人沒了,曹夫人極是惱怒,已派人報官,正四處追索,定要抓回那兩個賤人治罪。”

    曾漁心道:“逃跑的不是裴琳啊,看來嚴世蕃的侍妾中膽大妄爲的着實不少,嚴世蕃的女人太多,夜夜服chun藥都侍候不過來,自然yu求不滿,現在嚴世蕃又去běi jing了,空閨寂寞,就想着私奔過小ri子去。”又想:“裴琳怎麼不逃,那美婦人明顯就是不安分的?”

    因爲寄暢園出了這等事,曾漁就不打算進園子了,他讓那嚴氏僕人自去園子用飯,他與井毅在東門外一家酒樓,要了一斤麻姑酒和四樣菜,分別是一鉢小喬燉白鴨、一盤蒸米粉翹嘴魚、一盤青菜、一碟皮蛋,兩個人邊喫邊聊,賞看窗外袁河風景,比在寄暢園裏用餐愜意自在——

    飲酒喫菜間,井毅問:“賢弟上回進學還鄉,是不是媒婆踩平門檻了?”

    曾漁笑道:“哪有這事,無人問津啊——有一事忘了對元直兄說,弟現在移居上饒縣北門外,兄以後有暇到上饒,在北門外問會看風水的曾秀才的住處,自會有人指點你。”

    井毅道:“甚好,上饒離宜chun近了一些,等賢弟成婚時我來喝喜酒。”

    曾漁斟上酒敬井毅,一飲而盡,說道:“好,弟若迎親,一定送信報知元直兄。”心裏憋着一些話很想傾訴,卻又擔心嚇着井毅,畢竟在外人看來,陸妙想就是嚴世蕃的小妾,迷戀嚴世蕃的小妾這簡直是不知死活,但這世上不知死活的人就是多,昨夜寄暢園不就有兩個嚴氏侍妾與人私奔了嗎,那引誘或者被引誘的男子敢與嚴氏小妾私奔,可謂sè膽包天,又或者是嚴世蕃已經到了被人猛挖牆角的時候了?

    卻見井毅伸長脖頸低聲道:“賢弟的心思我知道,那位嬰姿小姐果然聰慧美麗,嘿嘿,祝賢弟早ri得成好事。”

    曾漁愕然道:“元直兄這話從何說起?”

    井毅笑道:“賢弟不必瞞我,那位嬰姿小姐看賢弟的目光可是含情脈脈呀——”

    曾漁心道:“糟糕,連初來乍到的井元直都看出來了,方塘先生不會也有疑心吧。”這沒什麼好爭辯的,只是笑,喝酒。

    酒足飯飽,店家已經與一位船家說好搭井毅回宜chun,這些商船對搭船的秀才都很給方便,不收分文,還有茶點侍候。

    到碼頭送了井毅上船,相約下月再見,看着商船緩緩溯流而去,曾漁獨自回介橋村,卻在西崗大路上被先前那個嚴氏僕人叫住,這僕人說曹夫人請曾先生去園子裏相見,要問問紹慶公子的讀書、生活情況——

    曾漁跟着那僕人來到寄暢園,園子的管事奉嚴紹慶母親曹氏之命在門前迎候,請曾漁去西廳相見,曾漁看到園子裏還有典吏和衙役,想必是在追查那兩位私奔的嚴氏侍妾,分宜水陸交通便利,南下嶺南,北上江淮都很方便,要私奔還真不好捉拿——

    到了西廳,稍坐片刻,曹氏到了,曹氏今年三十六歲,因爲生育了嚴紹慶,母因子貴,除了正妻柳氏之外就數曹氏最有地位了,去年嚴世蕃回鄉守喪,柳氏因病沒有隨行,所以這邊就以曹氏爲尊,曹氏也很講體面和尊嚴,不肯拋頭露面,在西廳隔着珠簾與曾漁說話,因爲嚴紹慶在母親曹氏面前幾次三番稱讚曾漁,所以曹氏對曾漁甚是尊敬,感謝曾漁對嚴紹慶的教導,送了曾漁玉sè宋錦一匹、高麗纊布一匹、白玉硯一方、宋拓《聖教序》一冊、虎丘茶一盒、點心兩盒,讓那僕人用長條籃子提了送到曾漁住處去——

    曾漁推卻不得,只好收了,少不得要表揚嚴紹慶幾句,讓這做母親的歡喜,喝了半盞茶,告辭出廳,那僕人提着長條籃子的禮物跟上來道:“曾先生,這就回村子嗎?”

    曾漁有些內急,道:“稍等,我要如廁,在哪邊?”

    那僕人便領着曾漁去西園東北角的茅房,曾漁小解了出來,在園邊小池洗手,小池裏的水就是從後山流下來的,清澈明淨,池裏養着幾尾紅sè鯉魚,游來游去,曾漁蹲在池邊看了一會魚,正待起身回去,忽見數十片紅葉隨水漂浮而來,這水是從後山流下,經過西園內院流到這小池裏來的,難道有紅葉題詩,嚴世蕃的姬妾這麼浪漫?

    紅葉上沒有詩,卻有一顆小石子倏忽飛落到池水中,濺起幾點水花,隨即聽得內牆那邊有女子“嗤嗤”的笑,曾漁擡頭一看,一架鞦韆高高蕩起,一個身穿藕sè綢緞衣裙的美婦正居高臨下衝他笑,鞦韆隨即落下,片刻後又飛蕩起來,朗朗秋陽下那美婦眸光流盼、裙裳飄飄,象是敦煌壁畫裏的人物,讓曾漁都看得呆了片刻——

    鞦韆架上的美婦正是裴琳,見曾漁看她看得着迷,不禁大爲得意,正待賣弄風情,展現妖嬈身段,不料臀下一滑,兩手抓不住鞦韆架的繩索,整個人就跌下地來,那空空的鞦韆架還在悠悠盪起在內牆上方,曾漁聽得裏面一片驚呼:

    “琳姐摔下來了。”

    “快扶起來,快扶起來——”

    “啊,出血了,快請醫生,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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