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清客 >第二百零二章 相見難
    陸妙想悄立路邊低眉垂睫默誦經文,陡聽到這一聲“曾漁有禮”,不禁身子一顫,倏地擡頭,眼前的曾漁雖然風塵僕僕,依舊英氣勃發,溫和的笑容極富感染力,尤其是那雙眼睛,讓人覺得真誠可信——

    陸妙想瞬間失神,隨即面如冰霜,轉過身去背對曾漁諸人,唸佛不止,擺明了不願理睬曾漁。

    四喜也認得這美貌女尼啊,見少爺上前見禮,他趕忙跟上唱個肥喏:“陸師姑萬福金安,小的四喜有禮了。”

    陸妙想是個善良知禮的女子,雖對曾漁有怨氣,但書僮四喜可沒得罪過她,當下回身合什唸佛,向四喜點了一下頭,又轉過身去。

    曾漁和四喜主僕二人是午後趕到寄暢園的,送了一些廣信府的土儀給嚴紹慶母親曹氏,曹氏對他說已把他定親之事告知了陸妙想,所以曾漁早有心理準備,當下又道:“陸師姑是去毓慶堂接嬰姿小姐嗎,小生正要去拜會方塘先生

    斜陽殘照,晚風習習,陸妙想寬大的緇袍微微拂動,纖細嬌柔的身體顯得弱不勝衣,黑色圓領上露出的脖頸潔白頎長,依舊不回頭,只是淡淡道:“曾公子,我們各行各路吧。”站在那裏不動,意思是讓曾漁他們先走。

    從寄暢園跟隨曾漁來介橋的有嚴紹慶心腹嚴健和樊護院,見曾漁受窘,二人也難免尷尬,嚴健道:“曾先生,我們先走吧。”

    曾漁也知此時無法向陸妙想多解釋什麼,只好道:“陸師姑,那在下先去村子了,這次來分宜路過金溪青田村時,特意去村裏拜訪了幾位陸氏族人,還帶來了一些金溪土產,等下給陸師姑送去。”說罷,牽着馬緩步走過,心裏頗不是滋味。

    走過村口的石板橋,夕陽餘輝被村中那些參天的古樟遮擋,暮色如寒鴉展翅飛掠而下,不斷有村民向曾漁作揖問安,有的村民還跟在曾漁身邊仔細詢問曾漁去年遇賊之事,嘖嘖驚歎不已。

    來到嚴氏族學毓慶堂時,學堂已散學,學生們聽說曾先生來了就都聚在大門外的樟樹底下等着,見曾漁過來就蜂擁而上團團圍住,施禮問好,極是熱情。

    年已十六的嚴紹慶矜持一些,雖然很高興,卻沒有與其他嚴氏子弟那樣擁擠到曾漁跟前,他與堂叔嚴世芳立在堂前臺階上,含笑看着曾先生被團團包圍的樣子。

    嚴世芳終於發話了:“好了好了,不要再纏着曾先生了,你們都各自家去吧。”

    學生和村民們稍稍散去,曾漁這才與嚴世芳、嚴紹慶叔侄見禮寒暄,嚴世芳吩咐僕人速速趕回瑞竹堂讓家裏多準備兩個菜,他要與曾漁小酌長談。

    曾漁左右看了看,沒看到嬰姿,便跟着嚴世芳往瑞竹堂行去,走過大樟樹,他注意嚴世芳的幼女嚴宛兒邊走邊回頭看,也便轉頭看去,正看見毓慶堂大門邊露出一張少女嬌美的臉,驚鴻掠影般倏忽隱沒。

    那就是嬰姿,看到曾漁到來,並且好端端的沒有受到山賊的傷害,風采猶勝往昔,嬰姿心裏很高興,她並沒有因爲曾漁已定親而怨恨曾漁,只是看到其他學生圍着曾漁歡聲笑語的熱鬧勁,她卻再不能如以前那樣相見,這才覺得傷

    見曾漁隨方塘先生走了,嬰姿慢慢踅回毓慶堂後門,姨母陸妙想已經候在那裏,嬰姿道:“娘,曾先生回來了。

    陸妙想點了下頭,幫嬰姿捧過書匣子,轉身往回走,語氣平淡道:“曾先生是來此與紹慶他們會合的,近日就要赴南昌,以後應該是不會來了。”

    少女嬰姿“噢”的一聲,跟在姨母陸妙想身後出了村子,不遠處楓林樹梢還沾染着夕陽的餘輝,呈現一抹淡淡的紅,這兩個極美麗的女子慢慢走進那片楓林。

    曾漁和嚴世芳在瑞竹堂飯廳用晚餐,嚴紹慶也在這邊,叔侄二人少不了要先詢問曾漁年前回鄉遇賊的經歷,曾漁大致說了,嚴世芳贊曾漁足智多謀,嚴紹慶更是對曾漁曾先生佩服不已;

    又說起曾漁定親之事,嚴紹慶不無惋惜地道:“家父的意思是曾先生明年中了進士,那就可以娶小姿妹妹——”

    “不說這個了。”嚴世芳打斷嚴紹慶的話,曾漁都已經訂婚了,再說這些有何益。

    曾漁道:“嬰姿小姐美麗嫺靜,誠然是難得的好女子,只是在下教過她幾日詩書,初見她時她也還年幼,所以並無愛慕之心,倒是有兄妹那般的溫情,就好比我與紹慶公子這般投緣,而且在下門第寒微,嚴侍郎許我考中進士方可迎娶嬰姿小姐這無異於讓我挾泰山超北海,科舉艱難,多少飽學才智之士困於場屋難以得志,我何人哉,就想鄉試、會試連捷”嚴世芳、嚴紹慶叔侄哪裏知道他曾九鯉真正愛慕的其實是陸妙想啊。

    聽曾漁說及科舉之難,嚴世芳深有感觸,他連參加今科鄉試的資格都沒有考取到,歲月蹉跎啊,不禁喟然嘆道:“是啊是啊,科舉求功名難矣哉難於上青天。”

    嚴紹慶真是一心想做曾漁的大舅子啊,說道:“家父雖說要求曾先生考中進士,但只要曾先生今年鄉試能中舉人,再由叔父還有我母親美言一番,婚事還是大有希望的——當然,現在這些都不必說了,學生敬曾先生一杯,恭祝曾先生今科鄉試高中。”

    自從嚴紹庭去了南京,鈐山堂的勾心鬥角也就沒有了,長期被嚴紹庭壓制的嚴紹慶心情日見開朗,神情言語都活泛了許多,不再是曾漁初見時那個表情陰鬱的少年了。

    說及去南昌之事,嚴紹慶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曾先生一到,隨時可以啓程。”

    嚴世芳道:“曾生從信州長途至此,旅途疲憊,當然要休養數日再赴南昌不遲。”

    這夜曾漁就在鈐山堂歇宿,半個月趕路也的確辛苦,洗浴罷與嚴紹慶閒談一會後便去休息,照例行八段錦和服內元氣法,解衣入眠時萬籟俱寂,這古樸的鄉村也在濃厚夜色下的包圍下沉沉睡去了,曾漁卻是沒有睡意,看着窗隙漏進來的幾縷月光,起身推開窗子隔扇,疏星淡淡,半輪明月已西斜,想象月光下的楓樹灣那幾間木屋應是極幽靜的吧,陸妙想和嬰姿不知入睡了沒有,離村索居真是太冷清了——

    曾漁雙手抱頭而枕,想着黃昏時陸妙想對他的冷淡,心裏是百感交集,真想這個時候就跑到楓林小屋去見陸妙想,可是又解釋什麼呢,他自感沒有做錯什麼,嬰姿年齡還小,更不是他想娶就能娶的,因爲嚴世蕃明顯看不起他,明年就要考中進士那是白日做夢,當然夢想成真也是有的,只是實在有點渺茫,他母親可是爲他的婚事着急了,在大明朝二十一歲的男子還沒有成婚或者定親實在是不對勁了——

    他沒有錯,陸妙想和嬰姿當然更沒有錯,誰錯了?錯的是萬惡的舊社會啊。

    黑暗中曾漁嘿然一笑,調攝心神,慢慢睡去。

    次日一大早曦光初現,曾漁就起牀洗漱,在庭院中練了一遍八段錦,又打了幾路祖傳散手,這時嚴紹慶也起身了,待曾漁練罷,問:“曾先生練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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