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清客 >第二百零四章 白馬廟前賣畫人
    從後門進去就是友竹居後園,有五、六畝大小,綠竹、墨竹、湘妃竹、方竹、箭竹、琴絲竹,種類繁多,不下萬竿,似乎適合江南栽種的各種竹子都齊聚於此了。晉人王徽之說“何可一日無此君”,蘇東坡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進到友竹居後園滿眼都是各種竹子,森森蕭蕭,幽幽碧碧,讓人俗念頓消,可那些趨炎附勢之輩就是從高升巷後門進來,走過這友竹園向嚴嵩父子行賄買官的,鄙俗和雅趣如此矛盾而統一。

    嚴世蕃回鄉爲母守孝,他的一衆妻妾除了生病的和失寵的大都跟隨南下,有的住在南昌友竹居和象湖莊園,有的在分宜寄暢園,嚴紹庭之母柳氏原先就住在這友竹居,柳氏乃安遠侯柳坷之女,是嚴世蕃原配熊氏病逝後續娶的正室,去年隨兒子嚴紹庭去了南京,也許很快就會回京城,柳氏和嚴紹庭不走,曹氏也不會帶着嚴紹慶來此。

    這樣,曾漁就在“友竹居”住下了,安定下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給遠在上饒的母親寫信報平安,同時委託急遞鋪捎去珍珠粉、銀魚於等南昌土產,母親因爲刺繡費眼力,以致眼睛常常酸澀疼痛,內服珍珠粉對眼睛有好處——

    信和包裹是通過嚴府的勘合牌寄的,算是利用了官紳特權,而家裏回信除非通過林知府的關係也走驛遞,否則就只有託商人捎帶,曾漁就在信裏寫了若要回信可拜託吳春澤,吳春澤知道如何通過往來南昌的客商寄書信,從上饒來省城的客商很多——

    客居做西席的日子清閒又忙碌,每日上午,曾漁教嚴紹慶讀春秋三傳、國語、國策,然後是練習書法,書法很重要,必須勤加練習,每日上午曾漁都是和嚴紹慶一起練字,除了從鈐山堂帶來的法貼碑拓,友竹居這邊也有不少名家法書,嚴紹慶書法才初入門,受益不深,而曾漁每日浸染其中,自感眼界大開,筆下氣象提升,嚴氏收藏的書畫真如寶庫,尤其是他喜愛的米芾真跡甚多,讓他徜徉其中流連忘返,他入嚴府做西席,固然是因爲嚴世蕃的霸道邀請,嚴府宏富的收藏更是吸引他的一大原因,當然,還有絕世佳人陸妙想——

    下午,曾漁教嚴紹慶繪畫和圍棋,夜裏則是他自由支配的時間,閱讀江西、浙江、南直隸這些科舉繁盛地的上一科鄉試中式的程文,然後自己擬題作一篇八股文,每日過得也頗充實。

    在這南昌城,曾漁沒有故交親朋,所以別無交際,每日讀書作畫,深居簡出,從四月十五日來到南昌,直至五月底,他只出過兩次門,一次是去求見黃提學不遇,另一次是端午節陪嚴紹慶看賽龍舟,其餘時間都是閉門讀書、賞竹、作畫,希望平安無事直至八月鄉試,但世事哪能如曾漁之意,高升巷、友竹居是這麼好待的地方嗎?

    南昌的暑季甚是炎熱,端午節過後,天氣一日熱似一日,到了五月下旬,嚴紹慶提議去城南外象湖莊園避暑,立秋之後再回城,曾漁樂得清淨,城裏這友竹居雖然是高門深院,而且嚴嵩、嚴世蕃也不在這裏,卻依然隔三岔五就有官員登門來訪,有的甚至不遠千里派得力家人來送禮,見不到嚴嵩、嚴世蕃,能與嚴世蕃的兒子嚴紹慶交談幾句也是榮幸的,爲的是嚴紹慶日後回京能在其父其祖面前美言兩句,反正這些財物都是敲剝來的民脂民膏他們不心疼——

    嚴紹慶年少,受其父的驕奢淫逸影響不大,還是肯聽教的,得曾漁忠告,對這些人一律閉門不見,但嚴府的奸奴惡僕卻往往勒索那些官員,送上門來的肥羊哪能白白放走,總要敲敲竹槓才肯放手,而這些都是少年嚴紹慶看不到、約束不到的,曾漁也是聽四喜說起才知道一些大概——

    嚴氏“友竹居”自管家到門子上上下下沆瀣一氣狼狽爲奸,完全是一個爛攤子,並非曾漁能收拾的,只等大難來時大樹連根拔起作猢猻散了,所以聽嚴紹慶說要去城外避暑,曾漁也是欣然願往,那裏或許能清淨一些,在嚴府他是最不喜拋頭露面的——

    曾漁在象湖莊園一住就是一個多月,每日除了讀書作畫之外多了一項游泳,嚴紹慶自然也要參與,覺得與曾先生在一起的日子是有生以來最快活的時光,師生情誼愈見深厚。

    其實撇開那些嚴氏刁奴不說,曾漁這數月來在友竹居、在象湖莊園過得很是愉快且充實,主要是有大量的好書和名家字畫可讀、可揣摩,而友竹居千姿百態的竹、象湖莊園的連天碧水都是讓人沉醉難捨的美景。

    日子過得很快,立秋一過,轉眼就是七月初了,曾漁還沒收到家裏回信,心裏難免牽掛,久靜思動,想到城裏走走,上回去學道衙門時被告知黃提學按臨九江府和饒州府要等到六月間才能回來,現在已經是七月初了,料想黃提學已經回到了學署衙門,所以七月初五這日一早曾漁便攜了贄見之禮、帶着四喜入城去拜見黃學政。

    嚴紹慶送到莊園大門,問曾漁道:“曾先生,何時回來?”

    曾漁心想黃提學或許會留他在學署中用午餐,就是不留飯他也想在城裏酒樓嚐嚐新,便道:“日落前回來。”

    江西道學署衙門在按察司右面,離東湖不遠,距離“友竹居”其實只有兩裏多路,而從城外的象湖莊園去學道衙門有十餘里,曾漁未騎馬,與四喜二人步行進城,早起太陽未上山,天氣還頗涼爽,直至遠遠望見南昌城高峻的進賢門,朝陽才從身右照射過來,主僕二人額角微汗,心情卻很清爽。

    主僕二人沒有從進賢門入城,往西繞到廣潤門,從廣潤門進城可以直達學署衙門,見時辰還早,二人便在城門邊小攤各吃了一碗木瓜涼粉,再去學署衙門前遞名刺求見——

    江西道提學副使黃國卿六月初結束了江西各府縣的科考,共有七千二百三十二名生員取得了參加鄉試的資格,而今年江西道舉人的名額是九十五人,七千多考生爭這不足一百的舉人功名,說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亦不爲過,曾漁因爲是黃國卿通過補破格考錄用的,所以分外引人注目,黃國卿也承受了相當的壓力,若曾漁能鄉試中式,那一切閒話非議就都沒有了——

    見到曾漁,黃提學頗爲愉快,自雲經袁州名醫薛廷賢醫治調理後,他的身體比去年健朗了不少,日常理事不再頭暈目眩,又詢問曾漁今年的經歷,得知曾漁還在給嚴世蕃長子做教席,黃提學眉頭微皺道:“曾生,去年在上饒林知府夜宴時你是當衆說不再去嚴府當教師了嗎”

    曾漁道:“是袁州廩生嚴世芳一意要學生去,學生卻不過情面,而且嚴世蕃長子也的確孺子可教。”當下向黃提學說了嚴紹慶拒絕官員送禮之事。

    黃提學點頭道:“曾生自己要留點神,近來士林風議對分宜嚴氏很不利,你莫要受牽連。”

    曾漁心頭一懍,躬身道:“是,學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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