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皮作坊裏的東西都被搬空了。
連地上沁透了血跡的鋪地老磚頭都少了一塊。
趙軍四下走了一圈,說“老班長不地道啊,這什麼都沒有,咱們看什麼啊?”
“沒有才可怕。”麗薩站在門口說話,她攏着肩膀在猶豫着要不要進來。
趙軍沒聽懂麗薩的意思。
“東西都被當做證物搬走了。”我走到那片被掀起了磚頭的地面擡起頭。
上面有一條大腿粗的房梁橫貫頂棚。
趙軍跟過來說:“就是這兒了。”
“老班長說狗閻王被發現時,已經過世二十多天,他就在這根房樑上倒着吊了二十多天。”
趙軍擠着眼角,說不下去了。
二十多天?!
倒着數回去,加上發現屍身後的一週,差不多就是我們上次來之後的一兩天之間!
也許是我們從墓裏逃出來住院的那幾天。
也許是我們在墓裏那段時間?
甚至有可能就發生在我帶狗寶兒離開之後。
我捏着僵硬的脖子,晃了晃腦袋,不願再想。
這些感情用事的情緒對現在的我來說,沒有絲毫用處。
趙軍指着我的腳下說:“這裏還擺着一口大缸,那口缸……”
他說不出口,我卻看出來了。
一根根帶着血跡的麻繩從房樑上垂下來。
梁木上還有麻繩滑動摩擦的痕跡。
這些麻繩都是用來吊狗的。
其中少了吊“狗閻王”的那條。
對照房梁平行的地上有一條黑乎乎的線。
那是長期有血噴濺在地上,形成的污穢血泥。
外面圍牆下面就有很多大缸。
趙軍還掉進去過,那些缸是用來裝血的。
吊狗放血剝皮的房梁下再放一口大缸,除了放血還幹什麼?
“害死狗閻王的人不止一個,甚至可能是一羣人。”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他們先在下面把狗閻王折磨到剩下最後一口氣,然後才吊上了房梁開始放血,老爺子走的苦啊!”
趙軍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問我:“你算出來的?”
我微微搖頭。
“老爺子的魂兒沒走,他告訴你的?”趙軍扯着嘴角問我。
我再次搖頭。
“金竈沐!”趙軍吼了我一嗓子。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趙軍。
趙軍氣急敗壞的撓頭,“當初來見狗閻王是我陪你來的,你要上公主廟我也上了。”
“你、我還有狗寶兒咱仨人在山上出生入死的時候,我可沒慫。”
“狗寶兒那孩子是你小兄弟,我也是把他當我小兄弟。”
“這次我沒讓你逼我,我是主動來的。”
“你到底有發現,打算怎麼辦,你好歹告訴我一聲,讓我心裏有個數。”
“我總得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吧?”
趙軍急眼了。
他這次是真的跟我急眼了。
一身腱子肉的諾大爺們兒,委屈的成了個小媳婦兒。
“知道了。”我無奈的安慰趙軍,“你乖乖的別哭,回家我給你買辣條喫。”
“金竈沐!”趙軍這次是怒了。
他捏着拳頭又不敢跟我放肆,使勁錘了兩下自己胸口,“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跟我扯淡?”
“什麼時候?”我對着趙軍訕笑,“已經是於事無補的時候了,咱們救不回狗寶兒的爺爺,歇斯底里的發脾氣也沒用,每逢大事要有靜氣,我的軍哥!”
趙軍做了兩個深呼吸,沉着嗓子催我,“那你倒是說說啊!”
“這場事用不上占卜術。”我跟趙軍要了支菸,拉出堆在牆角的小凳子坐了下來。
亂世中,行軍打仗可用占卜問輸贏。
盛世中,朝堂定乾坤可用占卜問社稷。
俗世街頭,喫、穿、用、行、財、色、生、死皆可問。
學舍貢院,科舉前程也可問。
野史正記裏,何曾見過占卜問案?
自古衙門官府審案推事憑的都是一個“法”字!
天行天道,人守法度。
“法”是人類自創的。
“法”是用來管束人類的,管不了其他生靈動物。
狗閻王的案子已經被代表法度的縣局接手這麼久。
如果占卜是大數據的算法,那狗閻王之死就相當於是有大量的數據缺失。
別說是我,就算能逆天給大唐改國運,還搞出推背圖的李淳風在這兒,他也算不出來。
狗閻王的魂兒也不可能在這裏。
論死法慘烈,狗閻王可以當厲鬼。
而且還是極兇的那種厲鬼。
但狗閻王在十一年前,就已經對自己的死有了明悟。
他也知道這十一年後,自己將要面臨的是什麼。
他沒怨氣,所以不會成厲鬼。
從我的職業角度看,狗閻王的死甚至不能算做枉死。
客觀的說,狗閻王的死是天理循環,該得的報應。
好人爲了做事,有可能被逼無奈先做了壞事。
壞人也可能爲了做壞事,無意間做了好事。
報應其實是個中性詞,不是專屬於壞人和意喻懲罰的貶義詞。
狗閻王73歲那年就該得他的報應。
在我爺爺指點下,他硬拖了十一年的命,用來帶大狗寶兒,爲狗寶兒安排脫離家世傳承的後路。
這十一年裏的每一天,對狗閻王來說都是強取來的。
不是自己的東西遲早都要還,強取來的還要加倍還。
累積到最後,狗閻王就有了這麼一個堪稱悽慘的死法。
如果他不是被人害死,而是死於疾病,那也一定是受盡病痛折磨,苦熬生死兩難之後,才能嚥氣。
任何一種死法,哪怕再痛快,用到這時的狗閻王身上,都會變成折磨人的刑罰。
這就是狗閻王的報應。
他死的慘烈不一定是壞事,這也是贖罪的一種方式。
吐出憋了十一年的最後一口氣,對狗閻王來說是解脫。
現在狗閻王大概早過了鬼門關,上過奈何橋,停過望鄉臺,走過黃泉路。
十殿閻王處,也不知會得個什麼樣的功過。
總之,占卜沒戲、招魂也沒戲。
趙軍聽我說完,長長的嘆了口氣:“那就是沒有捷徑可走了,看來我這次要在‘老班長’那打臉了。”
“不一定。”我對趙軍笑道:“就像你說的用眼睛來看。”
“那麼多東西都被當證物搬走了,說明狗閻王死前在這裏留下了很多痕跡。”
“他早就癱了,殺他的人總不可能是在他死前,陪他在這屋裏到處轉悠,回憶怎麼殺狗。”
“所以我猜他們是在活虐狗閻王。”
“你剛纔說接狗閻王血的是個大缸,那缸一個人是搬不動的。”
趙軍狠勁拍了下自己的腦殼,“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我也對着趙軍的後腦勺拍了一下,說:“你沒想到的多了,那三隻大狗還記得嗎?”
趙軍連連點頭,臉上還露出後怕的表情。
當初我們過來的時候,在三隻大狗那裏是喫過苦頭的。
“是啊,人少了,也幹不過那三條惡狗。”趙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我卻搖頭說:“沒用,那三隻狗極通人性,不比紅姑差,憑人多制不住他們。”
“這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
“什麼樣的情況下,纔會讓那三隻狗打不過,也沒法出去報信求救?”
麗薩站在門口說:“對付靈獸,得用異術,用降頭術就可以,或者類似降頭術的方法,”
“是這麼回事,但又不全對。”我對麗薩說,“對付一般的狗,我有一種叫‘怯地羊’的靈藥,這藥來自於狗閻王。”
“狗閻王是家傳的絕技,我想他對付狗的招數還有很多。”
“像紅姑這樣的靈獸,我對付起來都會覺得喫力。”
“因爲我對狗不夠了解,但紅姑卻是狗閻王養出來。”
“一個能對付狗閻王的狗的人,會有什麼特徵?”
我擡頭看着趙軍。
趙軍迷茫的搖頭。
我說:“肯定跟狗閻王一樣,與狗有特別的羈絆。”
趙軍急切的問道:“你就別打啞謎了,到底想到什麼了,趕緊說啊!”
我低頭,默默的握緊了拳頭,“軍哥,咱倆可能跟害死狗閻王的人見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