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人走茶就涼。
狗閻王的茶大概早在十一年前就涼透了。
現在這時代背景下,要說我們家做“大仙”的不入流,狗閻王家這手藝都能被主流判成有罪。
老村落裏苟家閉了十幾年的院門開了。
除了村裏幹部象徵性的過來走了一趟,根本就沒人上門。
在重視紅白喜事的農村,這種情況只會代表一個意思。
苟家已經被三十里鋪驅逐了。
大概三十里鋪的村民,都只把苟家院子當成一個晦氣的地方。
我能預見到未來還會有無聊的人,以這所院子爲原型編出各種駭人聽聞的鬼故事。
曾經滿身煞氣的“狗閻王”,年輕時也曾風光過的“狗閻王”……
最終的存在價值,只是人們口口相傳的一個談資。
趙軍提醒過我,如果要辦狗寶兒的領養手續,有些事情得提前考慮。
首先我的年齡不夠,這條就已經限制了我的領養資格。
其次我跟狗寶沒有直接的親屬關係。
最後也是最讓我們爲難的是,即便不存在前兩個問題,如果把狗寶兒的戶口轉到門頭溝,他會失去身爲三十里鋪村民所有的權利和資格。
苟家好歹在三十里鋪活過幾代人,現在只剩下一個狗寶兒。
連狗寶兒都轉了戶口,就相當於放棄了苟家幾代老輩人在這個村子生活過的印記。
看着冷落的門庭,最爲難的事反而不是問題了。
狗閻王早就斬斷了苟家跟這個村子的聯繫,也是幫狗寶兒徹底斬斷了跟過去所有的牽連。
這個家早在我們接走了狗寶兒之後就不存在了。
三十里鋪對於狗寶兒來說,沒什麼好留戀的。
我看遍站在面前的所有人,最終把期望落在了七嬸的身上。
我向七嬸提出幫忙收養狗寶兒的請求。
這裏只有她符合收養狗寶兒的條件。
七嬸答應的異常果斷。
她當着狗閻王的靈位,就先讓狗寶兒磕頭叫乾媽。
狗寶兒這些日子跟七嬸母女倆的相處相當融洽,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我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其實是水到渠成的事。
七嬸可能是早有預謀。
雖然現在講究男女都一樣,個別事情上女性地位還在男人之上,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仍是根深蒂固的觀念。
李明死了之後,七嬸家就沒了男孩。
以後小卉嫁了人,七嬸家從某種角度來看就成了絕戶。
在村婦們的閒言碎語裏,七嬸也會變成孤寡老人。
七嬸一向精明要強的人,哪能讓自己落到遭人背後指點的地步。
收了狗寶兒,七嬸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尤其是那聲乾媽,叫的真是妙。
理論上不會斷了苟家的香火,實際上又填了七嬸的膝下缺子。
這麼一想,倆人的眼緣打從頭一次見面就已經有了。
七嬸誇狗寶兒的話根本就是在誇自家兒子。
她上心狗寶兒入學的事,趕着小卉去給狗寶兒補課,也是在給自家兒子用心。
敢情,我就是個遞枕頭的角兒。
在老謀深算的七嬸跟前,我到底還是年輕了。
兄弟還是兄弟,只不過多加了一層未來小舅子的身份認證,也算親上加了親。
這應該也是狗閻王樂意見到的完美結局。
對狗閻王來說,至少比一大堆人被人情世故牽着,繞靈位、走過場更值得欣慰。
定下這件大事,環繞在大家心頭的陰霾也掃掉了一大塊。
沒人上門弔唁,我們擺不出大排場。
趙軍去附近的鎮上搞了幾個菜回來。
我們一羣人帶着狗子們桌上、桌下開了兩桌,就當“白事宴”了。
喫過飯,我打電話託圈子裏的熟人,幫忙在公墓上給“狗閻王”找墓位。
咱現在大小也算個“暴發戶”,紅白喜事都是咱的業務範圍,安葬的事不能含糊。
要求沒別的,就只有一條,風水必須得好!
狗閻王在下面的事已經註定的,咱插不上手。
可福廕子孫必須得有。
我家、七嬸家、苟家在子嗣上都是一水兒的稀薄。
這事,得在我們這代人後變變樣了。
那邊發了墓地的水平圖和周圍環境的視頻。
我看了沒什麼問題,就微信轉賬拍板定了下來。
人全都紮在這邊也沒那個必要。
臨到天黑時,我讓趙軍帶着七嬸母女,加上個李一先回了門頭溝。
其實只留我和狗寶兒兩個人守夜就夠了,不過我在這裏麗薩就走不了。
索性連洋保鏢一起留下來,端茶倒水全當是個“知客”。
入夜後,我從車上拿下出門時備好的傢伙,布好了超度積福的場面。
這麼一算狗閻王的喪事雖然沒大操大辦,可咱該有的規矩一樣沒缺。
這場法事是我從業以來,最上心使力的了。
一切收拾妥當就已經月上枝頭。
麗薩和洋保鏢被我打發去車裏養養神。
靈堂前就只剩下了我和狗寶兒。
我給狗閻王敬上三柱清香。
狗寶兒穿戴一身重孝,在靈前給我恭恭敬敬磕了頭。
這頭是規矩,是辦事主家的謝禮,我得坦然受着。
又悲又喜的過完了一整天。
此時屋裏是清香環繞,逝者魂安。
外面是草蟲夜吟,萬物俱寂。
我和狗寶兒安安靜靜的互相看着,倆人都會心的笑了。
我們都沒哭,是切切實實的笑了。
在靈前大哭的只有兩種人。
一種是哭給人看的。
另一種是沒盡到心、出到力,對死人愧疚的。
狗閻王可以安心的去,我們於心無愧,剩下的只是執念。
我還不甘心,還有一隻幕後的黑手沒有抓出來。
“今天給你那隻鑰匙呢?”我問狗寶兒。
狗寶兒從兜裏掏出鑰匙遞給我。
我問狗寶兒見過這鑰匙嗎?
狗寶兒直接對我點了頭。
我心裏“咯噔”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