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也不會魯莽,他知道方孔炤的案子只能算是小事。今天朝議的主題,肯定還是對湖廣諸將和督撫的總體獎懲,他完全不用急着一上來就提。
隨着時間到點,衆臣依次而入,崇禎也在王承恩的攙扶下踐祚而上,垂拱端坐,朝議正式開始。
崇禎也不含糊,一開場,就直接向周延儒、陳新甲提了前天看的楊嗣昌遺表,讓衆人議議。
“諸卿,楊嗣昌有表,言及湖廣戰事斬獲、光復州府、重創張獻忠。其中功過賞罰,大家都議一議。陳新甲,你最瞭解情況,跟大夥兒先轉述一下。”
朝臣當中,陳新甲是最早知道對張獻忠作戰的大勝的,所以他也是精神抖擻,當着衆多同僚的面,把湖廣最新戰況轉述了一遍。
說的時候,他也是滿面紅光,精神抖擻,與有榮焉,把楊嗣昌奏表中每一個細節,都毫不遺漏地描繪了一番。
似乎這件大功,連他這個兵部尚書也有份兒似的——雖然嚴格來說,兵部尚書還確實有份,至少有統籌調度、選賢任將之功。
而其他文武臣工,有的略感驚訝,但更多還是自然而然地趁機高呼萬歲、恭賀崇禎。
“原來湖廣局勢已經扭轉了!”
“陛下聖明,洪福齊天,令將士用命,方有此勝!”
“張獻忠受此重創,必不久矣!不日定當獻首闕下,告慰太廟!”內閣首輔周延儒領銜如是奏道。
“張獻忠若滅,朝廷‘剿餉’開支必然也能寬裕得多,百姓得了喘息,闖賊能裹挾附逆的愚民必然也會銳減,大明中興有望啊!”
說這話的則是戶部尚書蔣德璟,他也跟沈家關係密切,自然要趁機從自己工作的角度,幫沈樹人說幾句好話,從側面變着法兒強調沈樹人此勝的重大意義。
“好,好,衆卿所言甚得朕心!那便說說,楊嗣昌表沈樹人代湖廣巡撫之職,可算妥當?”崇禎也免不了又難得飄了一次,忘卻了最近連番的苦逼,被中興的幻境重新暫時麻醉。
一些相對諂諛的朝臣,見崇禎心情好,揣摩上意之後,還以爲崇禎是真心想重用,只是怕提拔太快不能服衆,於是立刻跳出來幫崇禎排憂解難。
官員銓選主要是吏部的職責,但禮部掌管科舉,對於人才的選用,也有一定的瞭解。此刻作爲首輔的吏部尚書周延儒矜持,沒有立刻表態,於是吏部的人也都在觀望,就被禮部的人搶了先。
只聽禮部右侍郎魏藻德出班奏道:“陛下!沈樹人立此戰功,乃我大明之幸。如今正當除惡務盡,追盡窮寇,只加巡撫之銜,尚不利於越境剿賊。
不如破格拔擢其爲湖廣總督,並給督師專剿張獻忠之權!無論張獻忠逃到何處,都要除惡務盡!”
或許有些看官會詫異——這個禮部侍郎魏藻德,怎麼跟兩年半前、沈樹人中進士二甲吊車尾時、那個同年的狀元同名?
但現實就是如此諷刺,這個魏藻德,還真就是兩年半前那個狀元,同一個人。
沈樹人在外面立了那麼多戰功,平滅了革左五營中的四營,如今還重創了張獻忠,也纔剛要升正牌一省巡撫,跟大半年前那個巡撫相比,只是擴大了不少所撫的轄區,多了點實惠,但行政級別並不算高升。
短短兩年半,從翰林院修撰,到禮部右侍郎,只能說崇禎末年有些京官,實在是貶值得厲害!
魏藻德此言,當然是立刻就攪渾了水。
首先是他的上司、禮部尚書黃景昉,覺得魏藻德這人揣摩上意的水平一向不錯。而且他已經代表禮部表了態,自己非要跟他對着幹,也只會兩頭都不念他好。
於是黃景昉連忙表示:“陛下,臣也附議。此前李闖張逆屢剿不淨,皆因地方推諉塞責。如今楊嗣昌衰老病篤,正需忠直之士承其遺策。”
但與此同時,禮部這邊的表態,當然也引來了不少老成持重的硬氣御史言官不滿。
去年沈樹人要升官時、就跳出來反對過的左都御史劉宗周、以及劉宗周手下的黃道周,這次果然又跳出來了,紛紛斥責魏藻德胡言亂語。
劉宗周:“陛下!魏藻德之言,實在荒謬!沈樹人如此年輕,豈能當總督大任?何況一年不再賞,他當上巡撫,也不過是年初二月時之事,如今纔過去七八個月,就又升總督,將來陛下還如何用他?”
黃道周:“陛下!魏藻德與沈樹人有同年之誼,均爲前科取中,他如此舉薦,莫非有私心?有培植黨羽之嫌?他莫不是覺得沈樹人升遷得快了,將來就沒有人再會說他們這批崇禎十三年科的人升遷過速了?”
魏藻德聽了也是氣得不行,連忙反駁:“黃道周,你這是血口噴人!陛下面前,你怎敢如此捕風捉影?我此言之公心,天日可鑑!
何況前科殿試之時,陛下親自召對,知我與沈樹人政見不合,我與他素無交情,此番更可說是外舉不避仇!”
魏藻德這番話倒是不錯,兩年半前殿試後的召對,崇禎是全程親自聽過的,他知道魏藻德和沈樹人分屬兩派不同的政見,當時還互相攻訐過,
所以崇禎倒是真的完全不擔心魏藻德會和沈樹人勾結。於是他就稍微申飭了一下黃道周,讓他別亂說話。
見有皇帝親自作證,黃道周才啞火了。
不過,劉宗周表達的那一派“沈樹人太年輕,一年不可再升”的老成持重之言,還是起到了很大作用,朝中很多大臣也附和。
而吏部這邊的人,看周延儒老神在在地沒開口,也就揣摩周閣老是不是跟禮部那邊意見不太統一,還想觀望觀望。
於是,周延儒的心腹門生、吏部文選司郎中吳昌時也跳了出來,說了些和稀泥的話:
“陛下,臣以爲沈樹人確實才幹卓絕,知兵善任。然論其年齒,終究血氣方剛,易於衝動冒進,恐剛則易折,難當大任,還應徐徐用之。”
沈樹人畢竟才虛歲二十三,這麼年輕,當總督太逆天了。
說到底還是年紀害了他,要是再年長個十歲,最好十五歲,那就絕對沒人攔着沈樹人當總督了。
崇禎被手下人吵得難受,只好擺擺手,點名示意:“周延儒!陳新甲,你二人說說,當如何調度南方剿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