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着皮肉一寸寸摸着腿骨,按到斷骨的傷處時,又反覆地來回。在他確認的動作中,眼底有一抹微光慢慢變亮,最後化做燦然。
他心念一動,手撐着牀板試着雙腿一點點的用力。
“三、三爺!”石頭剛端了盆熱水進來,居然就見到林以安站在牀邊。
他驚得險些要把銅盆都丟了,激動跑上前,熱水盪出來灑了滿地。
“三爺!你能站走了!”石頭高興地喊。
林以安額間有細微的汗珠,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別喊,沒到那種程度。”
說着,他就扶着牀柱子再重新坐下。
幾個月不站立,還是疼得喫力,但起碼骨頭接上了。然而這是開始,並不是結束,還得觀察幾日,如若後續不好,他也僅僅是隻能做到站那麼片刻。
林以安靠着牀頭長長呼出一口氣,回想起當日他用計謀中途和太子換了身份,然後遇險的那一幕幕。
對方不但是要來太子的命,更是做了兩手準備,用那大刀要將太子一雙腿徹底廢了。這樣太子即便遇到山體崩裂被埋後救出,那儲君也要換人了。
皇帝本就對太子不滿,不可能再讓一個殘廢的太子繼續呆在儲君之位。
所以他替太子擋了那一刀,又被埋在山腳,即便先前有準備,但世上就沒有萬全的事。
一開始,他多少是絕望的,可後來一想他所求,不過是要一方勢力保自己餘生自由罷了。所以殘了與他來說並不是多重要,便盡人事聽天命,用自己這些年學來的醫術一點一點摸索着自我救治。
如今已經最好的情況,換作是先前的林以安,他可能就滿足了,可如今還有一個等着他的小姑娘。
林以安想到蘇眉時,脣角有不自知勾起的弧度,連目光都是柔和的。
他又再次扶着牀頭借力重新站起來。
石頭把熱水放下,想幫忙扶他一把,卻被他擺擺手,就那麼搖搖晃晃努力去邁出三個月以來的第一步。
窗子忽然咣噹一聲響,像是被風吹得關上發出的聲音。
林以安忙要坐下,還是晚一了步。
柳四的詫異和驚喜不比石頭少,“林三!你腿好了!”
“別嚷嚷。”林以安扶額,這真是個大嘴巴,本來還想瞞一瞞的。
“這是好事,你怕什麼。你還真把自己給治好了!”柳四激動上前打量他的腿,好像隔着衣裳就能看透裏頭似的。
“這離治好差遠了。”林以安被這樣直勾勾的打量,有些不自在去揉按了一下膝頭。
柳四卻不管,這於他來說就是天大的好消息,撫掌笑道:“殿下知道了不知要多歡喜,昨兒還說蘇家小丫頭要出席端午宴的,你若不能去,他真怕把你家小丫頭給弄丟了。到時他上哪兒給你再找一個去。”
“越說越不靠譜了。”他聽這亂糟糟的話,大概知道柳四來是做什麼的,擡起下巴問道,“殿下已經打算好了?江南那邊幾家大儒的姑娘相看如何,有沒有聯繫上的?”
“嘿,今兒來就說這事呢。”柳四咂吧咂吧嘴,“其實他們多多少少都有心思的,朝裏南邊的四品以上大員少麼,不少!連一品大員裏都好幾個,很多他們心裏想做的事,不都是轉化到那些朝臣那兒了。什麼志國偉略、宏圖大志、爲百姓謀福祉,有些是真謀的福祉,有些呢,其實也是他們私心作祟,喜歡這種掌控他人帶來成功的滿足感。殿下只是有那麼個意思,放出風聲,就有人來推舉哪家那家了。”
“那殿下選妃的事便也穩了。”這些都是林以安想的差不多,倒沒有顯出多驚訝,“不管如何,拉攏武將,還是比文官來得方便。何況,誰知道聖上拋出蘇家,究竟是怎麼個意思。本來聖上對蘇家先前就有猜忌,如今願意鬆口,搞不好後面真厭惡太子了,給兩方安個罪名也方便。”
武將能有什麼罪名,最大的不就是擁兵自重,結黨造反。
這就是要命的,比文官扒拉出來的罪名更要命!
所以不見得皇帝是真心爲了維護自己名聲,而收起猜忌了,反倒是暗中佈下殺陣。
太子能登基,蘇家以後也會成爲太子的心病。太子不能登基,蘇家就是能斬殺太子的利器。
林以安就嘆息一聲:“不知道忠義侯得知後,是個什麼感想,多是更心寒了。”
他找人送的信,差不多也快到那邊了。
柳四對皇帝的變|態心理不惑和氣憤:“那不是他親子麼,虎毒還不食子!他怎麼就恨不得對太子殺之而後快?!”
林以安也不太能理解,但想想自己家裏的情況,他不過是個無威脅的庶子,嫡母不也恨不得他化作一捧黃土才安心。
“或許,帝王家本無情吧。”
所有的不解最後都只能化作這句話,從他口中長嘆着道出。
柳四帶來了太子近來的打算,和如何保證端午那日,不讓蘇眉受到選妃的波及。
林以安慶幸太子是個清明的人,不然其他皇子只要聽聞能指婚一個手擁兵權的正妻,恐怕即便知道是陷阱,有風險也要往裏跳。
富貴險中求,權力亦一樣。
等兩人說完端午當日的事,柳四便要走了,林以安吩咐他小心些:“進來國公府的守衛不是鬧着玩兒的,你要被我那嫡母揪到,非得扒你柳家一層皮,別忘了她現在還向着豫王。”
“你這國公府就跟我家後院事的,我輕身功夫進來又長進了,你安心就是。端午那日,你去不去。”
柳四最後確認。
林以安沉默片刻後說:“我到時再通知你吧,太子的安排,我信得過。”
柳四挑着眉走了,他堅信,林以安最後還是會去的。
所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的話,林以安嗓子幹得難受,端起茶杯想要喝水潤潤後,還沒挨近脣邊卻又擱下了。
“石頭,我們出門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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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的請帖發了下去,京城各家也變得熱鬧起來,即便是低迷許久的衛國公長房亦從一潭死水中甦醒。
嘉禧公主把兩個兒媳婦都喊到跟前,叮囑道:“我們家裏適婚的姑娘也有,雖然都在明年及笄,可今年打算起來也不錯。太子那邊我們肯定不能湊熱鬧,可豫王和其他皇子,再則大臣家裏的公子,都可以先瞧瞧。我聽聞柳首輔家四公子就還未說親,都已經及冠的人,多半今年要定下的,還有大理寺少卿家的……這些你們都自己要心裏有譜,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