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到他快要忘記了時間,畢竟這座島四季如春,不見春花凋,也不見落葉黃,時間在他這裏停住了。
他感覺他困在此處已有千萬年那麼久。
期間他被帶出去過一次,去的是一個醫館,帶他出去的人說是讓他自己去取些常用藥材。
他總覺得那是藉口,必定是要利用他做什麼事,可他有所懷疑也改變不了什麼,只能順從。
直到今日,似乎是被焊死了的院子大門被人推開,一個女子走進來,聲音輕快地說:“沈公子,族長有請。”
沈瀾弦知道那所謂的族長,只是從來不曾見過。
他不知道這個族長找自己做什麼,是要處死自己了嗎?
有些不甘,但也覺得是解脫。
他實在是太累了。
可當他穿過那片詭異離譜的梅林,看到躺在牀榻上的顧執淵時,他的第一反應是——顧執淵怎麼會在這裏?沈非念呢?
顧執淵都傷得這麼重,沈非念會好嗎?她有危險嗎?她在島上嗎?她爲什麼會上島?
旁邊喝茶的老者笑得和藹可親,“治好他,治好了,你想知道的,他都會告訴你。”
沈瀾絃動了動嘴脣,想說話,但發現自己已經太久不曾與人交流,連發音都需要適應調整許久,才能成字成句。
他問,“你便是無水島族長?”
“正是老朽。”
“你們答應我的,半,半瞬……”
“半瞬寒絲。”晏宗文寬厚仁慈地說道,“會給你的,無水島承諾之事,絕不違約。”
沈瀾弦點了下頭,查看起顧執淵的傷勢來。
新傷加舊傷,他傷得極重,命懸一線。
下金針時,沈瀾弦的手沒有抖,但他的心的確顫了一下。
假如他說,顧執淵已金石難醫,無藥可救,世人大概也是會信的吧?
畢竟他現在這副樣子,的確很難救活。
如果顧執淵真的就這麼死了,那沈非念……沈非念……
他的掙扎落在晏宗文眼裏,看多了人間百態的老族長,饒有興致地打量着沈瀾弦。
沈瀾弦會怎麼選呢?
救活顧執淵,他可就一輩子也夠不着沈非唸了。
不救顧執淵,他還有那麼一線機會。
有的時候,晏宗文會有那麼一絲惡癖,愛看人們做善惡是非的人性選擇題。
沈瀾弦手裏的金針穩穩落下。
顧執淵緊蹙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些。
晏宗文挑眉,抿茶,沈瀾弦做了個正確的選擇。
他拎着茶盞走出屋外,晏翹單膝跪地行禮,“見過族長。”
晏宗文擡了下手讓她起來,“昨夜到底是何情況,說說。”
晏翹回話,“昨夜顧執淵夜闖困蠶坊,翻看卷宗時不小心打翻了燭臺,驚動了守衛,一場酣戰過後,他不敵我等,負傷離開,我帶人一路追蹤,於不思廊堵住了他,將他重傷。念其身份特殊,又因沈姑娘之故,不敢交給晏長老,故而帶來了此處,待族長髮落。”
晏宗文回頭望了眼躺在裏面的顧執淵,莫名笑了下。
“是,屬下遵命。”
“這兩人啊,沒一個省心的。”晏宗文端着茶杯,走進了自己的菜地裏,低身薅了幾根雜草拔掉,自言自語般,“不過,還是鬧騰好,不鬧騰的話,怎麼引蛇出洞呢,你說是吧,顧執淵?”
沈瀾弦守着顧執淵足足一日一夜,施針喂藥累到自己虛脫,直到第二日的早上,顧執淵的情況穩定下來,他才緩了口氣。
“他怎麼樣?”晏宗文一臉看熱鬧的表情。
“已無大礙,但他……”沈瀾弦本想說顧執淵心脈舊疾之事,但話到嘴邊還是改了,“但他傷得太重,怕是要休養許多時日。”
“嗯,這倒無妨,他想躺多久躺多久。”晏宗文坐在田埂上,“沈瀾弦你知道嗎,顧執淵闖的這地兒啊,算是無水島上守備最森嚴的地方了,島上精銳皆在那處,他還能活着殺出來,挺不容易的。”
“你與我說這些幹什麼?”
“他本來該死的。”
“但我救活了他。”
“所以,一命抵一命。”
“你要我的命?”
“你看上去並不害怕。”
“因爲你不會殺我的。”
“何以見得?”
“呵,你給我的那些毒藥,我還沒有完全配出解藥來。你讓我配的毒,我也還沒有配齊,我於你還有用處。”
“我可以等到你沒有用處了,再殺你呀。”
“到那時候,我應該已經離開無水島了,你殺不了我。”
“哦?”
“沈非念。”
“哈哈哈——”晏宗文放聲大笑,“我發現啊,我發現你們這些人,對沈非念有着迷信般的信任啊。”
沈瀾弦坐下,緩慢地緩了口氣,說道,“能配出那麼多毒藥來,說明無水島上有不少醫術高超的大夫,你大可找他們來替顧執淵療傷,但偏偏尋上我。這不是你的意思,是沈非唸的安排。而她讓我來給顧執淵治傷,就是在告訴我,她在島上。她來島上會有很多個原因,其中一個必然是我。”
晏宗文好奇地看着他,“你這麼自信?據我所知,她喜歡的人又不是你,是裏頭躺着的那個,半死不活的。”
“你根本不瞭解她。”
晏宗文只是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到了他這把年紀,年輕人的情情愛愛他已經不是很在意了。
他擺了擺手,“屋內桌子上,那個玉盒裏裝的,便是半瞬寒絲,你拿去吧。”
沈瀾弦不理解,半瞬寒絲,就這麼交給自己了?他便不怕自己拿了這藥就跑嗎?
眼見沈瀾弦站在那裏半晌不動,晏宗文大笑道,“想來,在沈非念沒有下島之前,你也是不會走的,你們年輕人總是喜歡搞生死皆在一處那套嘛,所以這半瞬寒絲,早些給你,遲些給你,有何分別?哦對了,這草藥還是沈非念同我一起去摘的。”
人性這塊兒,屬實是讓晏宗文拿捏得死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