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瑜的眸底,也生出細細密密的情緒。
禮輕情意重,這一張張毯子,代表的是平城百姓對爲國捐軀戰士的感恩與懷念之情,也代表着他們對父叔兄長的尊敬與敬仰。
比起價值連城的珍寶,很顯然這些由千家萬戶的真心織出來的毯子,更具價值。
他捧着父親的牌位,恭恭敬敬跪下:“我代父叔兄長,謝過大家的好意。”
老人家帶頭,親手把毯子妥帖地蓋在棺木上。
隨後退到一旁,緩緩跪了下去:“送!烈士!”
“送!英雄!”
此起彼伏的聲音響徹在平城的上空,百姓們啞着嗓子嘶喊,喊得雄壯有力,地動山搖。
但這似乎無法表達他們的敬意,也至於他們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聲嘶力竭,喉嚨哽咽,再也發不出洪亮的聲音。
東風吹,哀樂起。
伴隨着百姓情真意切的惜別,白瑜沉啞地喊了一聲:“起!我們,回家!”
小傳義一直緊緊抿住脣,小臉白皙如壁。
隨着白瑜一聲話下,他那屬於孩童的清脆嗓音猛然揚起。
帶着哽咽,帶着堅決,以及帶着對逝者的敬意與心疼。
“身入黃土,英靈歸鄉!”
“白氏傳義,今日代行人子之責,帶血冷邊疆的所有英靈,回家!”
說完,他把僅僅寫着“英靈”二字的牌位穩穩捧着。
忽然,一陣鼓聲自遙遠的陰山傳來。
平城的哀樂歇止,衆人循聲望去,遙遙看見陰山的方向有人影晃動。
隨着鼓聲擂動,鏗鏘有力的歌聲傳來。
一曲《國殤》氣吞山河,悲壯淒涼。
這時一名戰士走了過來,屈膝跪到白瑜的面前:“七公子,霍大將軍率將士前往陰山祭奠,他讓屬下轉告您,血冷邊疆的戰士他會常去緬懷,祝你們一路順風。”
戰士說完,面向白明微行了個禮:“安寧郡主,一路平安!”
白瑜微微頷首,自歸來之後,他出於安全考慮,尚未去英雄冢前祭拜過,哪怕一次。
如今霍大將軍率衆前去,也算彌補了他的一個遺憾。
思及此處,白瑜啞聲道:“請代我,謝過霍大將軍!”
白明微也開口:“願將軍武運昌隆!”
戰士退到一旁,擡棺的人把棺木扛起。
遠處是鼓聲與《國殤》,近處是哀樂與百姓。
擠在左右的百姓,在隊伍經過後立即涌了上來,把隊伍之後的長街擠得水泄不通。
“送烈士!”
一聲呼喊,哭聲四起,百姓跪了一地。
等到隊伍離開平城時,城牆之上響起整齊劃一的振袖之聲。
將士們不可離開崗位,但卻可以不約而同地單膝跪下,送別這些護佑過北境的英雄。
東陵疆土,分毫不讓。
東陵子民,粟不可失!
這是身爲戰士,就算豁出性命也要踐行的職責!
他們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還能回到故鄉,但他們已經做好,爲身後家國與百姓奉獻一生的覺悟。
或許他們的確是傻子,但戰士的職責,不就是這樣麼?
不理解的纔是傻子!
這一日,整座平城因爲送行而全部出動,直到隊伍把棺木裝上馬車,緩緩駛離平城,哭聲依舊經久不息。
……
隊伍駛離平城,踏上回京的路。
馬車裏分別坐着白家女眷,以及兩位男丁、劉堯與公孫先生,還有風輕塵,其餘的馬車用來拉送棺木。
精挑細選的百名精兵與原有的護衛拱衛在其後。
馬車行駛飛快,窗外景緻紛紛後退,餘留一道道模糊的影子。
城牆越來越遠,連同城牆之上站着的人,也變得模糊不清。
白明微看着站在城牆上送別的人漸漸縮成一個小圓點,這才放下車簾,回過身穩穩坐定。
車輪滾滾而動,她的心思如同那車軸,轉動得飛快,這幾個月以來的經歷,浮光掠影般閃現在腦海中。
一時之間,叫她心緒萬千,五味雜陳。
她曾不止一次想過,大戰結束後的情景,可當浴血廝殺的日子迎來終點,她卻沒有曾經想象的那樣如釋重負。
因爲離開這座城,雖然意味着告別血雨腥風的沙場,但不代表大戰就此結束。
從踏上歸途這一刻起,以後面臨的戰爭,都是殺人不見血修羅場。
宦海沉浮,權利傾軋。
每一步都得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思及此處,白明微長吐一口濁氣,神色變得異常堅定。
最難的那幾個坎已經跨過來了,以後的困難,她也有足夠的信心可以解決。
因爲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