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天星如棋。
季夏的風颳在臉上,又熱又燥。
後院的人工湖與蜿蜒於各院的人工溪流,爲這酷熱的夜晚增添了些許氤氳的涼意。
白明微與白瑜來到申思閣時,策榮正在與小傳義和玉衡交流功課。
策榮年紀還小,認識的字並不多,現在也才熟讀《百家姓》,千字文對他來說,尚且都算難的。
小傳義耐心和他解釋。
而比起小傳義的直接以及詳細,玉衡則是另闢蹊徑,以更爲通俗易懂的方式講解給策榮聽。
漸漸地,小傳義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
他很快就改變了方式,耐心仔細地講解。
三人很快就磨合出了一種奇妙的方式,使得讀書這件事變得快樂而有趣。
白明微兄妹見了,不忍打擾,便到二樓候着。
這時,沈氏帶着幾名丫鬟嬤嬤過來。
“七弟,明微。”
沈氏看到兩人,笑着打招呼。
白明微問:“大嫂,你這是?”
沈氏笑着回答:“是這樣的,傳義和玉衡,還有策榮,有時候讀書比較晚,回去院子裏睡未免麻煩。”
“所以我準備把二樓好好拾掇拾掇,若是他們過了時辰還不能回去,便讓他們三人一同宿在這裏。”
白明微聽了點點頭:“大嫂這個方法,我覺得甚好。如此,便省去他們來回的時間,也能讓他們多休息一會兒。”
沈氏點頭:“可不是嗎?我適才與小姑一合計,小姑也覺得好。”
現在玉衡是與傳義住在一起,兩人都回沈氏的院子住,就宿在偏廂,平時也有個照應。
而策榮則與白晨霜住在同一個院子。
三個孩子之間,本就有其中一個會覺得自己多餘。
時間久了,必然不利於培養感情。
但因爲白晨霜在,總不能讓策榮宿到沈氏的院子。
所以把二樓拾掇出來,讓他們三人不時宿在一起,可謂是有益無害。
白瑜也很贊成:“三個孩子相差不了幾歲,他們感情又很要好,同吃同喝同睡,不僅增進他們的感情,還能讓他們彼此不會孤單。”
沈氏含笑:“那我便先指揮他們佈置佈置了,你們應該有事要忙,快去吧。”
白明微兄妹連聲應下:“是,大嫂。”
正此時,白晨霜在樓下與二人招手。
可見,她已經完全準備好。
白瑜衝白明微點點頭,隨後便上樓去了。
很快,他帶着策榮下樓。
申思閣附近的水榭旁,三人止住了腳步,一起看向策榮。
這時,白晨霜蹲身,將兩手搭在策榮的肩膀上:“孩子,孃親有話要對你說。”
策榮畢竟只是個普通的孩子,到底不如傳義以及玉衡聰慧。
但孃親鄭重其事的模樣,還是叫他明白了什麼。
他擰着眉想了片刻,想不出什麼答案。
於是他乖巧應下:“孃親說,兒子聽着。”
白晨霜深吸一口氣,語氣又柔又緩:“策榮,你父親還活着,就關在府裏的地牢中。”
策榮聽到“父親”二字,渾身劇烈顫着。
像是仍舊心有餘悸。
他開口,聲音帶着後怕的顫/抖:“孃親,爲何要與兒子說這些?”
白晨霜握住策榮肩膀的手稍稍用力,將手心溫暖傳遞到策榮肩膀上。
感受到孃親的力度,策榮的表情,終於舒緩了許多。
他看向孃親,面帶徵詢。
“孃親不想讓你成爲那種人,更不想讓你弒父,所以請你七表哥和大表姐留了你父親一條命。”
“權當,幫你報了生育之恩。現在,孃親想徵求你的意見,關於你父親,你想怎麼處理?”
策榮看着孃親溫柔的面容,腦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現,父親毆打母親的一幕幕。
他面露恐懼的同時,猛然抱住孃親。
他開口,語無倫次:“不能讓他傷害孃親,不能……”
白晨霜心頭一緊,輕輕拍着他的背,柔聲安撫:“策榮別怕,他再也傷害不到孃親,你已經能保護孃親了,你忘了嗎?”
“只要有策榮在,只要策榮保護孃親,孃親就永遠是安全的,那個人,他再也不能傷害孃親分毫。”
策榮面上的恐懼,並未因此得到緩解。
他把孃親抱得更緊,像是生怕會失去孃親一樣。
他說;“兒子要孃親,不要他,孃親不要趕兒子走。”
白晨霜這才知曉,兒子是誤會她了。
於是她耐心解釋:“孃親不是要你跟他一起,而是想知道,你對他的想法是什麼?”
策榮一個勁地搖頭。
白晨霜繼續說道:“你若想永遠不見他,可以選擇把他送到很遠的地方,或者關他一輩子。”
“你若顧及父子情分,可以放他出去,給他銀子和房子,供他生活。”
“你若是想認他,孃親也支持你,不管你怎麼選,孃親都尊重你。”
策榮總算領會孃親的意思。
他靠在孃親的頸間,想了許久許久。
最後,他脆生生開口:“先生說了,忠義禮孝悌,兒子恨他,卻不能殺他,否則兒子就是不孝。”
“兒子以後想像大表姐一樣,帶兵打仗,要是兒子動手殺了生父,必是德行有虧之人。”
“德行有虧,就不能叫人信服,兒子不想做個德行有虧的人,所以他不能死於兒子之手。”
白晨霜仍輕輕拍着他的背,語氣溫柔,卻格外有力度:“那策榮準備怎麼做?”
策榮慢慢回答:“這樣的人,而在已不想認他做父親,不若將他送得遠遠的,讓兒子一輩子也見不到,孃親以爲如何?”
白晨霜開口:“這當然是好的,但是策榮,趙家因爲犯了事情,如果把他放出去,他要是被抓到,是要掉腦袋的……”
策榮又默了半響,隨後一字一句開口:“那就,讓他掉腦袋。”
白晨霜震驚,但卻沒有顯露分毫。
適才她還覺得兒子終究過於仁慈。
而此時此刻,她卻看到了兒子的狠辣與決斷。
這叫她,內心有些複雜。
身爲知書達理的千金,她自然想把兒子教成一個善良仁慈的人。
但她也知道,良善在這個世道活不下去。
所以兒子的決斷,她有些欣慰,同時也心疼兒子小小年紀,就要學會這些。
策榮聽不到孃親的聲音,還以爲自己嚇到了孃親。
他問:“是兒子太狠心了嗎?”
白晨霜搖頭:“自然不是,他罪有應得。”
策榮離開孃親的懷抱,認真開口:“在那之前,兒子想見他一面,可以嗎?”
白晨霜看向白明微兄妹。
白明微輕輕頷首。
白瑜也給她肯定的眼神。
於是,她道:“可以,孃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