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泓應了下來, 將佛經交給了長隨, 又囑咐了一遍, 才又重新回到父親跟前。
裴懿問道:“那個孩子叫聞硯”
“是。”裴泓有些不大情願, “不過是個來投奔的破落戶, 父親關心他作甚”
裴懿看着兒子不解的模樣, 深深地嘆了口氣, 卻轉而提到另一個問題:“你可知荻州謝氏爲何屹立多年不倒嗎”
裴泓愣住, 想了想才道:“因爲謝氏每一代都有人在朝中, 謝氏女亦與京中權貴聯姻。謝氏有他們在,自然不會倒。”
裴懿點點頭, 又問道:“那你知道關家又是如何發跡的嗎”
“是因爲關太傅”裴泓隱約有些懂了,但還是不服氣, “可這聞硯何德何能,能與關老爺子相提並論”
“我說的並非聞硯, 而是你的態度。”
裴懿加重的語氣令裴泓一震,不敢再與父親爭辯。
“我們裴家在立國之初本是與謝家同等的世家, 可兩百年過去,謝家根深葉茂,成爲了江東第一世家, 可我裴家呢竟連新起之秀都比不上了。”
裴懿將手搭在兒子的肩膀上, 沉甸甸的力道讓裴泓的心也跟着沉了下來。
“你的母親目光短淺、氣量狹小, 她一個婦道人家並無妨礙,可你不同,你是裴家的嫡長子,是裴家未來的家主,你要知道,你肩膀上扛着的是我們裴家幾百年的基業。你的眼光不能只侷限在眼前,在這區區院牆之內,你要看得更遠。”
裴泓被父親的話震撼了,許久,才面露愧疚地跪在裴懿面前:“父親之言猶如振聾發聵,兒子明白了,往後行事會以大局爲重,以振興裴家爲重。”
裴懿欣慰地點點頭:“你既知道了,便去將那孩子給請過來吧。”
裴泓恭敬地應下,且並不像從前一般隨意派個人去叫聞硯過來,反而自己親自去請,嚇掉了一堆人的眼珠子。
聞硯卻彷彿早有預料一般,既沒有誠惶誠恐,也沒有得意洋洋,而是一如往常態度平和地與裴泓見禮。
換了從前,裴泓指不定還要嫌他態度不夠恭敬,可自從被父親教導過後,他反倒覺得他寵辱不驚,待他越發慎重了。
聞硯到了主院,在書房中和裴懿足足聊了半個時辰。
裴泓在書房外等得抓心撓肝,好不容易等聞硯出來了,也沒能從他臉上看出半分情緒。最後,只得自己跑進書房去問父親。
誰知他一進來,就見裴懿坐在書桌前怔怔出神的模樣。
“父親父親”
裴懿回過神,目光復雜地看着裴泓。
“父親,可是那聞硯有什麼問題”
裴懿沒有回答,站起身去了院中,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微風雖依舊帶着絲絲熱度,卻恰好吹散了裴懿心頭的鬱結。
“一會我寫一封信,你派人將信與聞硯一同送到譚陽書院。”裴懿說完,又自己否定,“不,你親自去送”
裴泓愣住了。
譚陽書院是整個大夏朝最好的書院,不知道有多少大儒出自那裏,遠的不說,徐誨與關文柏就是出自譚陽書院。
裴泓的面色也變得凝重起來:“父親,此人真的值得你付出這麼大代價支持嗎”
裴懿輕輕一笑:“有鳥三年不翅,不飛不鳴,默然無聲,然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且等三年再看吧。”
聞硯在知道自己要去譚陽書院之後,也只是朝裴泓淡淡地道了一聲謝,這回可不是驚掉別人眼珠子了,整個裴府都要炸了。
聞硯並非毫無所覺,只是不曾放在心上。
裴泓同他說三日後出發,所有行李都不用擔心,他只要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便可。聞硯的東西很少,一個小包袱就收拾完了。
緊接着又有人奉了裴泓的命令,給聞硯送來新作的衣裳和佩飾。
聞硯淡淡地道了謝,又在丫鬟的服侍下換上了新衣,並無半點憤懣或不適之色。只是在下人請示要將丫鬟留下來照料他,他才拒絕了。
待到人都走後,他坐在桌前,鋪開一張紙,猶豫許久,才提筆落字。
待到洋洋灑灑寫完,他珍而重之地將信放進信封,纔出門。
看守角門的婆子見了他過來,立刻將角門打開,諂媚道:“老婆子就在這門口守着,聞公子什麼時候回來,只要說一聲,老婆子立刻就給您開門。”
她平日裏張揚跋扈,之前聞硯出門的時間稍長一些,她便直接將門鎖了,讓聞硯在屋外站了足足一夜。如今見聞硯得了家主賞識,生怕他報復,故而同他說話都十分卑微。
聞硯卻待她的態度一如往常,甚至還道了一聲“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聞公子慢走。”
出了裴府,聞硯朝着關寧街走去。
樊掌櫃看到他頓時眼前一亮:“聞公子,可是人逢
喜事精神爽啊”
聞硯笑笑:“承您吉言了。”
“您今日來可是買書的”
聞硯猶豫了一下,才問:“那位蘇姑娘最近可曾來過”
知道蘇清漪近來一直沒有來過書鋪,聞硯流露出一絲失落,但很快又消失,他將手中的信交給樊掌櫃:“您若見到蘇姑娘,煩您將這信交給她。”
樊掌櫃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容,但很快又正經了臉色,連連擺手:“這種信怎可由別人代交,還是您親手給她更合適。”
聞硯哭笑不得:“您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頓了頓,“我馬上就要出一趟遠門,只是想寫封信向蘇姑娘道謝罷了。”
樊掌櫃露出失望的表情,在他看來,這位聞公子有學問人也好,與蘇清漪正正相配,當下,又有些不甘心:“您要出去多久”
“三年或許更久吧。”聞硯的臉上有一點茫然,但很快又搖搖頭,笑着道,“若是有緣,或能再見。”
樊掌櫃嘆息一聲,只得接過那封信。
聞硯又拱了拱手,這才離去。
然而他剛走沒多久,蘇清漪便來了,樊掌櫃還來不及將信交給她,便因她的問題懊惱地拍了拍腦袋:“我已替七娘你去問了,可週公子一直避而不見,我正想着什麼時候親自去一趟呢”
樊掌櫃話還沒說完,就見到不遠處一個眼熟的身影:“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