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楓沉思着，沒有立刻回答，而老者對於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似乎也很有耐心的樣子。因爲自己開始有點喜歡這個年輕人。至於剛剛之前的偷竊知識的行爲，此刻他已經一點都不在意了。人無完人，這個世上沒有人能不犯錯的。其實犯錯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錯之後，不敢認錯、不去改錯，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而且老者似乎很不屑於儒教程喜所謂的君子之論，老者認爲：程喜說的太多太複雜了，其中夾雜了很多程喜自己的私貨。他自己都沒真正活明白什麼是君子，居然還有臉教別人如何做君子。那樣的人交出來的基本上都是“僞君子”。
其實君子就是有道德底線，也有手段的人。而小人是隻有手段，卻沒有道德底線的人。就這麼點區別，一句話就能概括的事情，非要長篇累牘，拽文弄墨，好不迂腐
而反觀這個年輕人，他的心性、謀略、悟性則俱是上佳，老者已經通過認錯、圍棋和第一個問題對其進行了考驗，自己也很是滿意，至於這第二個問題則是在考驗葉楓的認知。
終於葉楓緩緩地說出了兩個字：“傲慢。”
老者眼中忽然一亮，說道：“怎麼講？”
葉楓道：“洪荒仙域充斥着強者對於弱者、修士對凡人的傲慢，缺少對於弱者、凡人的人格、尊嚴的最基本的尊重。雖然這一點是‘弱肉強食、強者爲尊’所導致的必然結果，但這一點晚輩還是覺得多少有些可悲
“一個人對待弱者的傲慢，必將導致其對於強者的自卑。因爲他衡量別人的標準的就是力量的強弱。當面對弱者是高高在上，那麼當面對強者之時，他的自信就會不復存在。他會把自己主動代入到弱者的處境。他心中的強者會像他鄙視弱者一樣去鄙視他，進而成爲他無法獲得自信的心魔
“而這個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強者之上還有強者，沒有人能夠自稱最強，每個人總會有淪爲弱者的時候。所以所謂的無敵世間，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行爲，一種無聊到極致的傲慢罷了
“真正的自信應該是平等的觀念。如果認爲世間一切都是平等的，達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的層次。那麼無論遇到誰，不論對方有多強大，自己都不會有絲毫的畏懼。因爲在平等的觀念裏面，即便是凡人和修士也都是平等的人。”
老者點了點頭，笑了，似乎因爲衰老，做不到大聲笑，但是能看得出來，老者笑的很開心。
老者點頭讚道：“如果那幾個混小子，能有你一半的心性和耐心思考這些問題，而不是整天勾心鬥角，喊打喊殺的話，洪荒仙域天帝之位也不會空了那麼多年。”
老者頓了一下，忽然問道：“那麼你覺得所有人都平等就好嗎？就像你剛剛說的凡人和修士之間的平等？”
葉楓看着老者，因爲葉楓知道老者的真實身份，所以才清楚，老者能坦然地說出“凡人和修士之間的平等”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人絕對不能平等
“其實原因很簡單，資源不足，機緣有限。如果資源物質方面真的平等了，那就真的沒人願意努力了。所以在人格和尊嚴方面我們應該追求平等，但是牽扯到具體物質方面，就不能平等，我們應該追求的是合理的不平等。因爲只有合理的不平等纔是公平。”
聞聽此言老者沉默了，這一次輪到葉楓在耐心地等着老者。許久之後，老者凝重地看着葉楓，道：“原來中都城那儒釋道三家合一的天地異象是你弄的吧。”
“是。”葉楓道
老者苦笑着搖了搖頭，又是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緩緩說道：“你已然達到了陽明先生的層次，但是你卻和他又完全不同：陽明先生他重心，而你卻在心和外物雙方並重，走出一條屬於你自己的路。”
說着老者頓了一下，道：
“而相較於陽明先生，老頭子我更喜歡的，是你的道。”
聞言，葉楓再次站起身來，給老者90度鞠了一躬，道：“晚輩剛剛不問自取，是晚輩做錯了。”
只見老者道：“無妨，而且老頭子還不相信你真的有本事偷我的東西。你先坐下，老頭子我要考校考校你。”
待葉楓坐下後，老者問道：“葉小子，你說說老夫是怎麼看待‘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這句話的？”
葉楓道：“這句話出自《春秋繁露》第145頁第三行，前輩在這一頁右上角給予的評論是：狗屁不通。而這本書是在書架第2312排，第4322行，第34列。”
老者一愣，詫異地看着葉楓，眼中如同看到怪物一般。只見老者推了下那個單片老花水晶片，有些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似乎心神不穩。葉楓剛要伸手去攙扶，卻見老者還是穩住了，對着葉楓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事
“你等我下。”老者說完就緩緩向着書架那裏走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又從書架羣那裏出了來，又回到座位上，同時老者手裏拿的正是那本《春秋繁露》。他打開書，果然在第145頁第三行找到了“君爲臣綱”那句話，而那一頁的右上角果然有着用紅筆寫的“狗屁不通”四個字，那是自己的筆跡
老者的手都有些發抖，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激動。因爲這本書，自己的確是在書架第2312排，第4322行，第34列找到的。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個硃批，自己都快記不得了，筆跡別人根本做不了僞，但是眼前的這個少年居然知道得那麼清楚，這個着實是太恐怖了。
而這個叫葉楓的後輩或許不知道，把“九洲書館”的書都記下來究竟意味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