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的黑暗比深夜更爲幽邃。在伊達航眼中,不論是身側的山壁,還是眼前的小路和同行者們,都在無處不入的黑暗中變成了一層薄薄的剪影,只能勉強辨認出活動者和靜止物之間的區別。
這也是他在看到一個黑影從山坡上向下衝來時,第一反應便是橫溝警官提到的那名兇犯來襲的原因。
不過,在掛掉電話後,他才藉着手機亮起的屏幕發出的微弱光線,認出那影子的真身並非是人類。
“是梅花鹿哎。”走在最前面的結城羽慄摸了摸從山坡上跑下來的動物。
安室透疑惑道:“鹿是很膽小的動物,現在又是黑夜,它怎麼會主動朝人身邊跑,難道是餓了?”
他回頭看了看黑暗中山坡上茂密的草叢,對此感到十分不解。
不過,當他想靠近查看一下的時候,似乎是被手機光線下格外顯眼的金色腦袋嚇到,那隻幼鹿瑟縮地朝結城羽慄的懷裏又拱了拱,四蹄不安地踏着地面。
安室透見狀,只好留在原地看着伊達航走上前去,和結城羽慄一起撫摸着梅花鹿順滑的皮毛,安撫着它的情緒。
看起來手感很好的樣子……他就着伊達航手裏小小一塊屏幕的光線,觀察着這只不知爲何闖入人類活動區域的小動物。
只是當他腳下蠢蠢欲動地上前一步時,梅花鹿又一次當即縮進了兩人懷裏,每一根毛都在表明着拒絕接觸。
安室透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保持距離遠遠站在一旁。他的視線掃過這隻幼鹿的身體,忽然發現了一絲不對:“等等,它的尾巴上是不是有血跡?”
限於黑暗的環境,他只能勉強看出幼鹿的尾巴似乎比其他部分的皮毛顏色略深。但若是搭配上空氣中瀰漫開的、若有若無的鐵腥味,這個猜測便不難得出。
伊達航此時也看完了背部,聞言便將手機的光線集中到了它的尾部。果然,小鹿尾巴上的皮毛已經被浸成了深紅色,在黃土路面上的兩行蹄印之間,留下了一顆顆圓形的紅色印記。
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這隻年幼的小動物哀哀叫了兩聲,甩了甩尾巴,掙脫兩人的懷抱,轉過頭往來時的山坡處跑去。
見幾人在原地看着,它又止住腳步回過頭來,用水濛濛的眼睛盯着伊達航和結城羽慄的方向叫了幾聲。
“是催我們跟着它嗎?”結城羽慄問道。
他老家雖然有個毛茸茸的動物學家,還在家天天嘮叨怎麼照顧動物,但和動物交流這門手藝還是她的獨門絕技,結城羽慄從來就沒學會過。
所以現在面對這隻小鹿,他有些拿不準自己該怎麼做。
伊達航點了點頭,臉色嚴肅起來。他不知道那是動物的血還是人類的血,但這隻頗爲聰慧的幼鹿似乎是在向他們求救。
“我想跟上去看看,你們呢?”他問道:“現在情況不明,你們在這裏等等,我去看看就回?”
安室透看了看一旁的結城羽慄。按理說,如果只有自己和班長,當然是一起行動更爲安全和保險,但眼下的情況讓他有些猶豫。
如果在黑暗中單獨相處的話,未必不是一個觀察和獲得情報的好機會……
只是他還沒有說話,結城羽慄就應道:“我也去,不幫它的話,維羅妮卡會生氣的。”
“維羅妮卡是誰?”安室透看似隨意地問道。
“唔,是我家的動物專家,”結城羽慄試圖介紹自己的家人:“她被一隻狐狸咬了之後,就長出了耳朵和尾巴,可以和動物溝通……總之,她是個好人,而且很可愛,除了滿月的時候。”
看着若有所思的安室透,伊達航想起了那天搜查到之後粗粗翻閱過一次的遊戲手稿——似乎也有一個這樣的角色,但是備註的名字是阿扎麗雅。會是像柯南君說的那樣,在遊戲裏見過嗎?
想到結城羽慄一直以來一副不是很分得清現實的樣子,自己一直以爲是遊戲打多了的後遺症;可剛剛自己參與的戰鬥也不似幻覺,還是回去之後抽空大家好好溝通一下吧……他不禁有些頭痛地想着,當先邁開步子跟上了小鹿。
前面帶路的梅花鹿已經頻頻回頭,催促着他們快些跟上。安室透見兩人都一致要去,自然也跟了上去。
只是顧忌着幼鹿對他莫名的恐懼感,他自覺綴在了最後。
黑暗中的小路已經足夠難走,而在沒有修出路的山坡上摸黑前行,對人類來說簡直就是地獄難度。
伊達航的手機所剩不多的電量也即將耗盡,屏幕在走上山坡前就已經暗了下來。他接過安室透從後面遞來的手機,按亮了屏幕,用輸入密碼的界面勉強將前方照亮了一些。
只是,換了照明之後他才發現結城羽慄已經飛快地跟上了小鹿,此時正回過頭來,一人一鹿黑黝黝的四隻眼睛一起看着下面試圖攀爬的兩人。
“對了,你們沒有鉤子——”結城羽慄像是忽然明白過來兩人沒跟上來的原因,掏出木板在傾斜處搭了一個簡易的平臺:“這樣就好走多了,跳一下就能上來。”
伊達航把照明用的手機放在胸前口袋,當先爬了上來。他踩了踩那塊平臺,發現這個臨時建造出的結構出乎意料地十分穩定。即使是他這種身高體壯的大塊頭踩上來,也沒有絲毫晃動。
他於是給跟在後面的安室透比了一個安全的手勢,示意對方也跟着走這條路。
就這樣,三人一路攀爬到了一處平坦的樹林,前面帶路的梅花鹿再次發出了恐懼的嗚嗚聲,在原地打起了轉。
在幾人一路跋涉過來的途中,天邊已經不知何時泛起了魚白,迷濛的光線斜斜地穿過樹葉照在地面上。
結城羽慄當先朝樹林中的空地跑了過去,手已經插在兜裏隨時準備掏出需要的道具。
伊達航則在原地等安室透上來後,把不再需要用來照明的手機遞還回去,兩人一同跟上進了樹林。
進到樹林中後,他們才發現小鹿尾巴上血跡的來源。一隻重傷的雌鹿正倒在林間的空地上,肚腹處似乎被利器劃傷,流出的血液將附近的地面都染成了深紅色。
而從那裏延伸出去的,是一串人類的腳印——隨着沾染的血液逐漸乾涸,腳印也由深至淺,向着樹林深處而去。
“是你的母親嗎?”結城羽慄摸了摸雌鹿的頭,見它還能微微睜開眼睛,便掏出一瓶治療藥水想要餵給它。
雌鹿艱難地吞嚥了兩口之後,肚子上的傷口便緩緩停止了流血。它低低叫了兩聲,蹭了蹭結城羽慄的胸口。
“怪不得小鹿這麼着急要衝到我們面前……”伊達航有些感慨:“只是不知道它爲什麼受了這麼重的傷。”
一旁的安室透也走上前來,查看地上的腳印,試圖找出線索:“如果是腳印的主人做的話……看起來是成年男子,身高在一米八左右,穿的是不太適合越野的運動鞋。”
他比了比雌鹿肚子上的傷口,繼續道:“看起來是利器傷,很可能是刀子,從刃口的長度來看大概是匕首一類的。”
看到他靠近,還有些無力的雌鹿也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要站起來逃跑。但仔細嗅了嗅氣味之後,它便又安心地臥了下去。
伊達航忽然想到了那個電話裏提到的同夥,皺眉道:“不會是……”
他把橫溝警官告知的消息轉述給二人,安室透同意道:“很可能就是那個人,既然碰到了,也不能不管吧。……退一步說,哪怕不是那個人,也有偷獵野生動物的嫌疑不是嗎?”
一旁的結城羽慄站起身來,也道:“那我們走吧,從這裏沿着腳印過去就能找到他了吧。”說完,他帶頭朝樹林深處走去。
伊達航也跟在他身後,而安室透走之前回頭望了望雌鹿那已經開始癒合的傷口,感覺自己彷彿抓到了什麼靈感。
三人一路追蹤,轉過幾個彎卻發現腳印詭異地開始循環。就在結城羽慄開始研究四周樹木上的痕跡時,忽地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拉了一下。
“別動!”突然出現在結城羽慄身後的男人喊道,試圖趁他失去平衡的一瞬間,把刀子架到他的脖子上。
而跟在後面的伊達航和安室透也反應迅速。伊達航伸手在腰間一握,摸到握柄就立刻擡起手,舉槍瞄準了這個染着一頭金髮的男人。
“哈哈,一把水槍嚇唬誰呢?”歹徒面帶不屑地嘲笑道。
伊達航這才發現自己習慣性地把剛剛拿到的粘液槍別在了腰間,此時拔/出來的正是那把灌滿了藍瑩瑩不明液體的水槍。
“我勸你還是別動的好。”安室透也拔出真正的手/槍,對準了歹徒。看着對方的頭髮,他也明白了爲何兩隻梅花鹿都不願接近他,此時身周氣壓也低了幾分。
“喂喂,你們真的不在乎這個小子的命嗎?”面對着黑漆漆的槍/口,不知道其中並無子/彈的歹徒也有些慌了神,手下微微用了些力,一縷鮮紅從刀刃下滲了出來。
而就在這時,正被刀刃壓着的結城羽慄忽然有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