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他們在停屍間遇到喬安。
喬安也只是比他們先到幾分鐘而已，她站在劉敏秀的旁邊，神思惘然。因爲剛剛送來，屍體還未放進冷藏櫃中。不過臉上的血已經被清理乾淨，但衣服上的嫣紅還在。
停屍房的溫度比較低，加上本身就是雪季，劉敏秀身上的血幹得沒有那麼快，有些血漬厚的地方，上面只是結了層雪膜，鼓鼓的，稍遠一點距離看，會以爲那是一條條從泥裏鑽出來的小蚯蚓。
血味還是那麼濃。
喬安對着劉敏秀，沒說話，但心裏卻在一遍一遍地問自己，這麼做，到底對不對。她確實在反思，在懊悔，即便起初，她的出發點是好的，可是好心卻辦了壞事。
是她的錯，宋嬋過得再不如意，至少身邊還有母親，還有親人，而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是她的錯，她不該攛掇宋嬋逃走的。明明宋嬋已經認命了，是她非要給宋嬋畫一個大餅，宋嬋才決心最後反抗。若不反抗，事情便不會變成這樣！
“對不起。”喬安愧疚的低下了頭。
白九棠不解，這聲對不起從何而來。他皺着眉，身子微微怔了怔，正欲出聲問，蘇陌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心裏默嘆了聲，然後在他耳邊將事情的來朧去脈簡單的說了下。聽完後，白九棠直接瞪大了眼睛。
“喬大夫這回闖了大禍！”蘇陌白事後總結，表情很替喬安的處境擔憂。
宋嬋可是老蕭的心尖尖，而她居然想要把老蕭的心尖尖給挖走，這簡直是在找死！
白九棠也很清楚蕭墨寒的脾性，就他和蘇陌白上回幫着宋嬋逃跑，蕭墨寒都還記仇呢，何一個國外來的又一點交情都沒有的喬安！
作爲師弟，他不希望看到蕭墨寒爲難喬安。
白九棠走過去，委婉道：“喬大夫，你先回國避避風頭吧！”
喬安頭也沒擡：“怎麼，怕那你那位好朋友報復我啊？讓他來，我不怕。”
“我是跟你說真的。”白九棠強調。眼睛卻也只盯着還停放在移動病牀上的劉敏秀。
昨兒個劉敏秀還拉着他的袖子，說了許多感謝他關照之類的話。方嬸送來的雞腿裏，特意給他留了一個。那張臉音容笑貌，有血有肉。哪裏想到轉眼間，他們就陰陽兩隔了。
喬安伸手把劉敏秀粘在額頭上的幾根細發拂到腦後，邊道：“我也是說真的。劉姨沒了，她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女兒，我得替她守着，至少要把抗癌藥研究完了再走。”
“抗癌藥你回去也可以研究，導師還有其他前輩都在那邊，他們可以幫你。但在這邊，無人幫你分憂，我能做的也非常有限。”白九棠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先保證你的安全，只有你安全了，宋嬋的病纔會有保障。”
蘇陌白一直對喬安無感，這時也忍不住從大局出發，要勸兩句：“喬大夫，蕭家的權勢不是你想象的那麼淺薄，你若再不走，怕是會走不了。雖然我們跟他是朋友，但他向來鐵面無私，相信，相處的這近兩個月以來，你是有所瞭解的。”
喬安難得聽他嘴裏喊她一聲學姐，知道他是真的關心自己。但喬安向來都是迎難而上的性子，迎上他的眸子，苦笑了下道：“既然我犯了錯，我就要受到處罰。蕭先生的我不認，但我還跟宋小姐欠一聲對不起。是走是留，得宋小姐發了話，我才能離開這兒。”
“老蕭的手段，怕是跟你認不認沒什麼關係。”蘇陌白好心提醒。
白九棠附合點頭，表情凝重：“我給你訂機票，你先走，等宋嬋醒了，我打電話告訴你，你到時候再跟她道歉。”
“真不用。”喬安覺得他們有點小題大作了，蕭墨寒再能耐，還能把她殺了不成。再說，她有手有腳，蕭墨寒也不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
“我是F國人，當我感覺到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時，我可以申請特殊保護，放心吧！”
她都這麼說了，白九棠和蘇陌白也不好不再勸，三人對着劉敏秀的遺體默哀了一會兒，便一起鞠了個躬，幫着劉敏秀蓋上白布推入冷藏櫃中。
……
手術雖然成功，人也救過來了，但宋嬋沒有要醒的跡象。那張臉，依然白的透明，就像牀頭的輸液管，雖然裏面有東西，可那麼脆弱，彷彿一碰就破。
手冰冰涼的，即使蕭墨寒捂着燜着，仍沒什麼熱度。嘴巴泛着淡淡的青色，眼瞼下面有很深的黑眼圈，宋嬋此時的狀況，就跟一具屍體差不多，唯一的區別就是，她胸口，還有着若有似無的起伏。
就這，蕭墨寒還怕在某個時間段裏起伏會突然停止運作。
自小青、劉敏秀接連在他面前喪命，他已然相信人命是不可逆轉的，一旦悲劇發生了，它就註定只能是個悲劇，不會有奇蹟發生。
所以，他不希望再來一場悲劇。
曾經他也有很多時候，是可以改變宋嬋的命運的。給她信任，給她愛，今天所有的慘事，便皆與她無緣。但他沒有。他一步步把她推向深淵，讓她失去一個又一個親人。
他曾發誓要給她幸福，給她快樂，但結果，他給的全是痛苦和悲傷。
蕭墨寒自詡原則爲剛，但決不是鐵石心腸。可這麼多年，加諸在宋嬋身上的每一件崩潰絕望的事，好像都跟原則無關，他只是單純想要宋嬋想要發泄罷了。
他都不知道，他的心原來可以那麼硬。而那些至今讓他回想，自己都覺得荒唐的“誤會”他都不知是怎麼造成的。
那些中傷她的語言，他又是怎麼說得出口的。
他真的很混賬，居然在這五年裏，把她傷得這樣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