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屍堂的門開着,瞎眼的盧靜餘坐在凳子上,握着那雙伸直了的冰冷的手,臉上無喜無怒,無悲無歡。
“這是老母,在下,想爲其……請命。”
回想起剛纔盧靜餘所說的話,衆人都是有些唏噓。
尤其是羅有福。
來義莊如此之久,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別說爲其請命了,就算是來這義莊再看親人一眼的人,都少之又少。
盧靜餘就這樣坐在醒屍堂中,不喫不喝,也不動,從中午坐到傍晚,直至夜幕深深。
蘇鏡將請命人有關的禁忌說與他聽,對方也沒有任何反應。
“這……靠譜嗎?要不還是我來吧?”看着搖曳火光中的身影,蘇鏡有些擔憂,對方的眼睛已經瞎了,怎麼請命?
可羅有福卻是搖了搖頭,道:“蘇小哥有所不知,他既然主動請命,這段因果就轉移到了他的身上,既然開始,就一定要結束。”
“這樣啊。”蘇鏡點了點頭。
說實話,還是有些可惜的。
憑藉陰天子雷與蒼生的加持,只要不到屍道人那個級別,自己都可以輕鬆應對。
可惜自己的請命獎勵了。
不過也沒辦法,兒子爲母親請命,是孝。
時間匆匆過去,很快,臨近子時。
韓玉的到來終於讓義莊的輪班制有了用武之處。
今夜焚屍房分別是王大頭子與韓玉值班,可蘇鏡也沒閒着。
夜色中梆子聲傳來,坐着的盧靜餘突然動了,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力氣,居然將自己的老孃從棺材中抱了出來,背在背上。
“娘,我們上路了。”盧靜餘輕聲說道。
蘇鏡站在一邊,看着那佝僂的身子慢慢走出義莊,走進了京城的夜色之中,連忙尾隨其後。
說來也怪,這盧靜餘雖然瞎了雙眼,但卻看得更加明白,在夜色中行走並無阻礙。
蘇鏡於暗處一路跟隨,期間發現了不少錦衣衛、三法司或是五城兵馬司設置的暗哨,可那些人就如同沒有看見揹着屍體的盧靜餘一般,無任何反應。
此情形讓蘇鏡不甚其解。
直到盧靜餘揹着屍體走到了城門下,守城將士手持長槍擋住了他的去路,喝道:
“什麼人!”
忽然,他背上的屍體也擡起了頭,蒼老的面上,雙眼緩緩睜開,透露出蠱惑人心的力量。
“請命人……”老太太緩緩說道。
守城將士只感覺自己意識模糊了一下,然後拱了拱手:“原來是請命人。”
然後揮了揮手:“依次打開城門!”
這一幕,蘇鏡在不遠處看得明白,頓時感覺有些悚然。
城門緩緩打開,盧靜餘揹着自己的老孃走進了一片黑暗中。
城東劉府。
劉仁美坐在書桌前,看着搖曳的燭火,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不多時,一個黑衣人出現在了房間中,單膝跪地道:
“稟大人,盧靜餘已經出城去了,揹着其老孃的屍體,我們要不要……”
說着,黑衣人做了個抹脖的動作。
卻不想劉仁美卻是輕罵了一聲:“愚蠢!”
“盧靜餘不過是姜小白放出來的一個誘餌,引我們上鉤罷了,隨他去吧。”
“大人怎知姜小白已到京城?”黑衣人有些不解,自己的情報網遍佈京城,卻也沒有姜小白已經回京的消息。
“那盧靜餘的女人,當如何處理?”
“留着吧,這是盧靜餘應得的,別讓底下的其他人寒了心。”
“是。”
“王恆那邊怎麼樣了?”劉仁美用手指劃過燭火,突然問道。
“他已經招了。”
劉仁美沉默了一下,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張白紙:“名單上的人,都殺了,派可靠的人去,切記要不留痕跡,別讓錦衣衛抓到尾巴。”
“是!”黑衣人接過名單。
劉仁美坐在房間中,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
一個盧靜餘,就讓局面如此被動,終究是京城之亂結出的果。
姜小白的迴歸,似乎預示着將來的坎坷。
劉仁美閉上眼沉思了一會,突然笑了出來,說道:“去將姜小白回來的消息散佈出去。”
“是,大人!”
“退下吧。”
劉仁美靠在椅子上。
自從那件事之後,他就再也沒去牀上睡過了。
自己早該想到的,姜小白重新執掌錦衣衛,最應該慌亂的不是自己,而是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
他是一把利劍,懸在所有人的頭頂,不知何時就要墜落。
那些人不會坐以待斃的,他們會想盡辦法把姜小白弄下去,就像當時一樣。
蘇鏡回到義莊的時候,烏雲剛好挪開,月光揮灑。
站在滿是落葉的院落中,擡頭看着月亮,竟有些疲憊。
推開門走進房間,趴在牀頭的大黑狗猛地擡起頭。
“老大你回來啦!”
“還沒睡?”
“睡不着……想推風機來着……”
這話把蘇鏡說得一陣無語,不過當他躺到牀上的時候,也是瞪大了眼睛。
好想看小說……
好想嗑瓜子……
好想……
都說從奢入簡易,從簡入奢難,可爲何到了自己這,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卻感覺無比空虛呢?
翌日清晨,當王大頭子與韓玉從焚屍房提着骨灰出來的時候,一眼看見蘇鏡正坐在院中喝茶,一旁的大黑狗正在追逐着麻雀。
“韓老弟可以啊,燒了一桶半。”王大頭子笑着拍了拍韓玉的肩膀。
蘇鏡也站起來打了個招呼:“出來了,小芳在準備早飯,倒完骨灰回來就可以吃了。”
誰知王大頭子卻說:“韓老弟跟你妹子說下,今兒個我哥蘇小哥就不在莊裏喫早點了。”
韓玉點點頭。
蘇鏡卻有些疑惑不解,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王大頭子這是要把自己誆去麪攤啊,於是連忙擺手:
“不去不去,打死不去。”
王大頭子卻笑眯眯走了過來,道:“蘇小哥難不成忘了,前日的早餐咱兩還沒付錢呢。”
蘇鏡愣了,這纔想起前日自己被馬蜂蟄,走得匆忙,竟是忘記付錢了。
“那麻煩王哥幫我付一下。”蘇鏡厚着臉皮說道。
“不不不,你王哥我也沒錢了。”
“……”
行唄,到底自己還是要去的唄。
蘇鏡翻了個白眼,從韓玉手中接過骨灰桶,道了聲“我幫你去倒”後便隨着王大頭子走出義莊。
清晨薄霧流淌,掩蓋在白柳河水之上。
蘇鏡突然想起昨日出城的盧靜餘。
也不知,他何日才能回到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