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帶來了一個豔陽天,一匹白馬奔騰在人煙稀少的官道上,馬上,慕容錦身着白衣,髮髻上纏着的白色綢帶迎風飄蕩。
鮮衣怒馬少年郎。
蘇鏡被落在後面,抱着那隻撿來的小黑貓,慢悠悠走着。
經過一晚的思想鬥爭,慕容錦看起來是選擇了繼續闖蕩,也恢復了之前的意氣風發。
不遠處就是京城了,出來如此久,也不知大黑狗跟王大頭子他們怎麼樣了。
還有韓氏兄妹。
還有……歐陽盆飯。
這傢伙自從前往遼東之後,信件也沒有一封,得虧自己如此掛念。
蘇鏡發現,現在自己掛念的人竟越來越多,這是一個好兆頭,至少說明,自己正在逐漸融入這個陌生的世界。
沒走多久,大梁京城巍峨連綿的城牆出現在視野之中,如同一片黑色的山川,橫亙在天的盡頭。
初次看見如此場景的慕容錦呼吸一滯,坐在馬背上。
而後,視線沉下,便看見了城牆外那同樣延綿不絕的災民營。
一頂頂黑色的帳篷,就如同一個個墳包一般,一座接着一座,數也數不過來。
慕容錦的神色略微沉重。
這時蘇鏡也跟了上來,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一如當時第一次出城的自己。
等走近了,又看見一些穿着五城兵馬司官服的人正不停從災民營往外搬着屍體。
“兄臺,這是怎麼了?”牽着馬的慕容錦趁間隙問道。
那人有些不耐,擺了擺手道:“還能咋,這羣天殺的災民居然造反了,造反了知不知道,咱每天給他們喫給他們喝,居然造反,五城兵馬司的弟兄都死了好幾個,孃的,天殺的災民,渣滓,蛀蟲,就該死掉,活着也是浪費糧食……”
嘟嘟囔囔的聲音漸行漸遠,蘇鏡與慕容錦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無奈。
“其實之前的蘇州也差不多,鎮東王造反的時候……出了蘇州城,到處都是屍體,老人的,小孩的,村莊都被燒了,哎……爲什麼要打仗呢?”
慕容錦說着,眼神有些黯淡。
他曾以爲,蘇州城外的一幕幕已經是人間地獄了,卻不想這大梁京城之外,天子腳下,也有着如同地獄般的場景。
但進入城牆後邊,又是人聲鼎沸,聲色犬馬,繁花似錦。
一道漆黑高聳的城牆,隔絕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推開城南義莊大門的時候,蘇鏡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院中的梧桐葉在雨打風吹中落了個乾淨,光禿禿的樹枝在秋風中搖晃。
由於是下午,院落中照常架起了火堆,兩隻鴨子在火焰的炙烤中冒着油光。
義莊的人多起來了,一隻已經遠遠不夠吃了。
小姑娘是第一個看見蘇鏡進來的,剛看見的時候似乎還有些不可置信,用力揉了揉眼,才大叫了一聲“蘇大哥”便撲進了蘇鏡懷裏。
王大頭子也滿臉驚喜的回過頭,笑着說道:“蘇小哥你可真會挑時間,鴨子快烤好了,外面冷吧?快過來烤下火。”
說着,踢了一下旁邊的大黑狗,示意他挪個位置。
大黑頭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鴨屁股,聞言,只是迅速的動了動眼珠,然後往旁邊一挪,依舊盯着鴨屁股說道:“啊,老大你回來了,恭喜恭喜。”
恭喜是什麼鬼……蘇鏡面色一黑。
韓玉則是站了起來,打了個招呼。
“呀,這是什麼?一隻……貓!哇,好可愛!”小姑娘發現了蘇鏡懷中的黑貓,頓時驚叫連連,將黑貓抱在懷中不停地蹭着。
永遠不要懷疑小貓咪對女生的殺傷能力。
這一瞬間,小姑娘感覺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黑貓有些懵逼,想要逃離,又怕指甲傷到這可愛的女孩,所以也只能任由蹂躪。
“貓?”一直盯着烤鴨的大黑狗瞬間警覺了起來,猛地轉頭,一臉嚴肅地看着小黑貓。
“汪汪!”大黑狗不忿,跑到蘇鏡面前就開始叫了起來。
意思大概是你都有我了,怎麼在外面沾花惹草,還帶回家,本寶寶很生氣。
蘇鏡臉更黑了,一巴掌拍在大黑狗頭上。
大黑狗頓時就委屈了。
你出軌還說不得了?行行行,你是大爺。
想着,轉過狗身就朝小姑娘懷中的小黑貓瞪去,還呲了呲牙。
小樣,對付不了老大還對付不了你了,別讓狗爺逮住機會,不然讓你知道花兒爲什麼那般紅。
但迎接大黑狗的,卻是兩束冰冷的目光。
小黑貓呆在小姑娘懷中,居高臨下,分明呆萌。
可在大黑狗眼中,卻如同看見了君臨天下的帝王,恐怖的氣息撲面而來,嚇得他縮了縮脖子,瞬間夾起了尾巴,兩股戰戰跑到了火堆旁邊。
還是烤鴨香。
話說老大抱回來的是個啥玩意……惹不起啊!
“咦,那位是……”直到現在,王大頭子纔看到還站在門口的慕容錦。
沒辦法,剛纔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蘇鏡身上,從而忽略了這位白衣青年。
慕容錦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朝大家拱了拱手:“在下慕容錦,蘇州人士,叨擾各位了。”
“這是我在路上遇見的朋友,人挺好的。”蘇鏡跟着說道。
王大頭子笑了,走過去摟住了慕容錦的肩膀,大手一揮道:“既然是蘇小哥的朋友,那也是我王富貴的朋友,不要拘謹,把這裏當自己家就好,有地方住不?如不嫌棄義莊還有間房空着。”
慕容錦倒也沒被王大頭子的熱情嚇到,臉上笑容有些憨厚道:“那如此簡直太好了。”
“慕容哥哥從蘇州來的?一路上很遠誒。”小姑娘抱着黑貓,一臉好奇。
“哦,對了慕容,你的馬還在外面,快牽進來吧,這馬廄也不知道多久沒用過了。”蘇鏡說道。
義莊自然是有馬廄的,但卻無人騎馬,自然慢慢就荒廢了。
慕容錦這纔想起來,於是將自己那匹白馬牽了進來,又驚起了小姑娘的連連驚呼,最終在慕容錦的鼓勵下,小姑娘才怯怯伸出手觸摸了一下馬背上的鬃毛。
相比於城南義莊的溫暖氛圍,北鎮撫司內就要肅穆許多。
賈曉生剛走進自己的屋子,就被一位小旗官叫住。
“賈大人,這裏有您一封信,是從遼東寄來的。”小旗官小跑過來,手中拿着一封未拆的信。
賈曉生接過,道了聲謝,便轉身進入了房間。
信,自然是歐陽盆飯寄來的,賈曉生對比了一下,的確是自己徒弟的筆跡,這才放下心來。
信裏面的內容很簡單,大概就是報下平安,說自己在關寧過得很好,很受何帥的器重,讓師父不用擔心。
“這傢伙,倒是沒忘了我這師父。”
對於歐陽盆飯的不告而別,賈曉生雖然知道是指揮使大人親自下的命令,但心中多少是有些不快的。
真就急到連打聲招呼的時間都沒有嗎?
如今這封信來,賈曉生也是安心了不少。
不管其他,平安就好。
將信反覆看了幾遍之後,賈曉生從懷中掏出火摺子,將信紙點燃。
就在這時,想起了敲門聲。
“賈大人,千戶大人找您。”
賈曉生將燃燒的信紙放進一旁的銅盆中,正了正帽子。
“來了。”
便推門走了出去,全然不知那燃燒到一半的火焰,竟慢慢熄滅了。
雖然燒燬了近半部分,但依舊可以從剩餘的內容中將整篇推敲出來。
過了許久,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橫樑上飄落下來,墊着腳尖走到銅盆面前,拿出了那封信,看了一遍後,拿出火摺子將信重新點燃,親眼看其燒爲灰燼之後,又退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