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
剛剛自己明明還跟在皇甫大哥身後,可就一眨眼的功夫,好好的一個活人,就從自己面前消失了。
說不驚悚是假的,畢竟他現在腿肚子還在不停發抖。
但更擔心的,卻是皇甫高雲的安危。
義莊裏面依舊安靜,焚屍爐的火光穿過窗戶,將院落內的小部分地方照得微亮。
徐大可以感受到從房間裏傳遞出來的溫暖,這讓他有些不由自主就想靠近。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卻驚恐的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焚屍房中。
眼前,焚屍爐中正燃燒着熊熊烈火。
徐大一眼便看見了堆放在角落中,那疊起來的屍體。
膽小的他立刻嚇得渾身顫抖。
雖然在逃亡的路上也見過了那麼多的屍體,但……徐大對於死亡的恐懼依舊沒有絲毫的減輕。
這也是爲什麼就算沒日沒夜的打兩份工,都要爲自己母親買藥的原因。
按理來說就這黑暗的世道下,人心早就傾頹了。
就算是盛世,那也是久病牀前無孝子,更別說是這人喫人的亂世了。
這事要擱在別人身上,放棄也許纔是最明智的選擇,也是最正常的一種選擇。
很快,徐大便剋制住了這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因爲他看見在另一個角落裏,居然放着一堆如同小山般的煤炭。
很多,很多,多到徐大都忘記了現在所發生的詭異情況。
他的呼吸逐漸加重。
這如小山一般的煤炭,現在在外面足夠賣出一個天價!
可現在呢,這些對窮人來說無比珍貴的煤炭,卻如同垃圾一樣堆在角落裏。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徐大看着看着就紅了眼。
心裏的執念在這一刻爆發。
他從衣服中掏出布袋子,撲到了煤炭山上,不停往裏面裝着。
他想,只要自己將這些煤炭帶回去,娘肯定就能活下來了,只要娘能活下來,那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大不了自己再少睡一會,自己這麼胖,身體好,扛得住的。
只要熬過這個冬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焚屍爐中的火焰熊熊升騰、搖曳,如同人們心中妖魔般的執念和慾望。
門外,皇甫高雲臉上帶着凝固住的驚駭表情,緩緩轉過頭來。
此刻,站在自己身後的哪裏是那個憨子?而是一條體型碩大的黑狗!
而自己手,還抓着對方的爪子!
皇甫高雲雙眼一翻,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大黑狗一看,愣了一下。
丫的還以爲這小子膽子有多大,這也不經嚇啊,難道是因爲自己嚇過頭了?
不至於吧。
不過它很快便發現對方的眼皮居然動了一下。
好傢伙,原來是裝暈,裝的還挺像的,大黑狗想着,咧了咧嘴。
沒錯,皇甫高雲的確是在裝暈。
其實早在對方回答的時候,他就發現不對勁了,回頭之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雖然怎麼都沒想到會是一條大黑狗,但相對比自己腦海中腦補的那些驚悚場景來說,還是能夠勉強接受的。
就是太勉強了些罷了。
在看見大黑狗的瞬間,皇甫高雲突然想起小時候聽村裏有個獵人說在山上碰見大蟲,居然活了下來。
很多人都問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獵人說大蟲乃是百獸之王,是最高級的獵手,對獵物的要求肯定很高,所以獵人急中生智倒在地上裝死,這才逃過一劫。
皇甫高雲絲毫不知道自己下意識轉動的眼珠暴露了自己。
就在他滿心希冀的時候,臉上卻傳來一股噴來的熱氣。
緊接着,便是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嘿嘿嘿,看你細皮嫩肉的,喫起來肯定可香了。”
皇甫高雲閉着眼睛,權當自己是死了。
可那聲音依舊不停,繼續說着。
“我要把你的皮先扒了,然後把你身上的肉一點一點咬下來,然後把你骨頭上的肉也舔乾淨,把你的骨架一點一點磨成粉,到時候你就永世不得超生……”
“嘿嘿,乖乖的別動,先讓本座將你的頭皮撕下來,撕活人的頭皮最爽了,那種鮮血迸發的樣子……嘶……”
躺在地上的皇甫高雲立刻是睜開了眼,猛地爬起然後跪在地上,朝着面前的大黑狗不斷磕着頭。
“小的錯了,小的真的知道錯了,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大仙就放過小的吧!”
皇甫高雲是真的怕了。
您要殺就殺啊,這樣在耳邊叨叨叨的算啥回事。
大黑狗看着他,笑道:“裝?怎麼不繼續裝了?跟狗爺裝?狗爺是你祖宗知道沒?”
“祖宗,祖宗,您就放過孩兒吧!”這皇甫高雲也是不要臉,直接順着杆子就爬,撲過去抱住了大黑狗的前肢。
大黑狗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這傢伙居然能比自己還不要臉,立刻是嫌棄地甩了甩。
不過很快,狗臉上便露出了一個堪稱猥瑣的笑容。
他盯着面前的皇甫高雲,問道:“你想活想死?”
“想活,俺想活!”皇甫高雲自然是立刻回答道,但看着對方的目光,他突然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此時,在京城黑暗的街巷裏,徐大正在拼盡全力的奔跑着。
他的懷中抱着滿滿一大袋煤炭,由於奔跑的顛簸,有些煤炭被甩了出來,掉在地上,他也來不及管。
他好後悔,好後悔自己沒等多帶兩個布袋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那焚屍房裏出來的,似乎是翻窗?有些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娘還在家裏等着自己,等着自己的煤炭。
所以他只能不停的奔跑,不停的奔跑,肥胖的身體早就已經超負荷,但他依舊在不停的奔跑。
或許是幸運的,這一路上,徐大並沒有碰到巡街的官兵。
直到一個小小的茅草屋出現在不遠處的黑暗中,徐大的心才緩緩放了下來。
他來到茅草屋緊閉的房門前,平緩着自己的呼吸。
而後,他輕輕地推開門。
裏面是絕對的黑暗,徐大抱着煤炭,輕聲說道:“娘,我回來了。”
房間裏並沒有油燈一類照明用的東西,徐大隻能摸黑找到了一個撿來的破盆,然後從櫃子裏小心翼翼拿出火摺子,將火盆裏撿來的髒茅草點燃。
再將幾塊煤炭小心地放進盆子裏。
好在,煤炭開始燃燒了,火光也照亮了眼前的一隅之地。
徐大端着火盆,緩緩走到牀前,神情激動:“娘,你看,我找到煤炭了,我們不會再挨凍了,娘,不會再挨凍了。”
可面前隆起的被窩裏並沒有傳來任何回答。
徐大一邊說着,一邊拉開那牀又髒又破的舊棉被。
裏面,是一具早已凍得發紫的屍體。
徐大的眼淚忍不住全涌了出來。
“娘,你爲什麼,不肯等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