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經歷了白天的種種事情，今夜的保定城顯得格外安靜，星光之下，是連綿一片藏在黑暗中的建築。
“哎喲，大人回來了，快快請進，後堂一直備着水哩，大人要不要洗個熱水澡？”
一直候在門口，打着盹的小廝醒了過來，滿臉諂媚的樣子，和白天判若兩人。
人總是善變的。
蘇鏡並不打算去責怪對方什麼，畢竟當時的情況如果換做是自己，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沒人能夠做到如同張三那般清醒，就連張三本人都不行。
不過這種天氣能洗個熱水澡還是很不錯的。
蘇鏡的心情稍稍愉悅了一下，吩咐完小廝之後便帶着羊大人上樓去了。
羊大人不是人類，對洗澡這件事情無感，所以也並不明白蘇鏡的快樂源自於哪裏。
可當蘇鏡推開自己房門的時候，頓時愣在了門口。
房間中，一穿着黑色裘衣，臉上戴着紅色如同惡鬼一般的面具。
細細思索了一下，蘇鏡便想起來，此人自己見過，在教坊司的時候。
好像是叫做……紅師？
從那一別以後，兩人再也沒見過。
他怎麼出現在了自己房間裏？
蘇鏡心生警惕。
雖然說紅師當時出現便說過對自己並沒有惡意。
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本就是脆弱且善變的，尤其是在不知道對方根底的情況下。
此時的紅師正坐在凳子上，藉着燭光看着手中一本古籍。
“你回來了。”紅師翻動着書頁，聲音平淡。
那感覺就像是一位等待自己丈夫回家的婦人，就很奇怪。
“你怎麼在這？”蘇鏡手中握着蒼生，小心翼翼。
紅師轉頭看向他，紅色面具遮擋着情緒，讓人感覺很是詭異：“你好像並不歡迎我。”
“不請自來，很難讓人歡迎得起來啊。”蘇鏡給身旁的羊大人打了個眼色。
羊大人依舊是那副冷冷的樣子，雙手垂在身邊，一雙眼睛如同平靜的秋水。
“我說過，我並不想與你爲敵。”紅師緩緩說道，將手中的古籍合上，放在桌子上，“要不然的話，在李家大宅，你所面對的，可就不僅僅是天尊與馭屍門了。”
李家大宅，那對於蘇鏡來說絕對是一個轉折點。
其不僅代表着神明已經開始對這個世界有所幹涉，也讓蘇鏡看到了另一個層次的世界。
“朱明皓也找了你，你究竟是什麼人？”蘇鏡問道。
紅師緩緩起身，道：“我從，蠻戎而來。”
蠻戎？
聽見這個名字，蘇鏡着實愣了一下。
要知道當下的大梁與蠻戎正處於不死不休的狀態。
去年，蠻戎舉大軍進攻關寧地區，結果反倒是損兵折將。
雖然大梁這邊也好不到哪裏去……兩個國家，可以算是世仇了。
“是不是覺得蠻戎人都是野蠻的，是邪惡的，是異端？”紅師突然問道。
如果是土生土長的大梁人，自然會這麼覺得。
畢竟蠻戎基本上每年都會入侵關寧地區，掠奪人口與錢糧，在大梁人眼中，簡直是無惡不作。
這也是封建王朝與遊牧民族之間存在的最根本的矛盾。
遊牧民族雖然戰鬥力強悍，但草原的土地貧瘠，適合耕種的地方極少，於是他們被迫開始了遊牧的生活。
而隨着人口的指數式爆炸，遊牧的方式也逐漸滿足不了人口所需。
這時候，爲了民族的延續，遊牧民族便只能採取向外掠奪的形式。
而最好的掠奪對象，自然是能夠自給自足的封建王朝。
這種現象一直到全球開啓貿易化，才真正的終結。
所以當下大梁與蠻戎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尤其是在大梁經歷了三年旱災本身就糧食短缺的情況下。
面對紅師的提問，蘇鏡搖了搖頭：“都是想要活下去罷了。”
活下去，本就是生而爲人最樸實的願望。
蘇鏡的答案讓紅師感到有些意外，他沉默片刻之後，才繼續說道：“是啊，我們也不過是想要活下去罷了。”
“其實，我一直都不贊成對大梁發動全面戰爭。”
紅師的話讓蘇鏡有些疑惑，於是他緩緩解釋道：“在蠻戎內部，其實也存在着三股勢力，主和派，主戰派和中立派。”
“三股勢力原本相互制衡，所以我們在那些年裏，雖然時不時南下關寧，但卻是以掠奪爲主。”
“但這樣的制衡隨着一個人的出現，被打破了。”
“什麼人？”蘇鏡問道。
紅師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臉上的紅色面具，緩緩說道：
“劉仁美。”
“劉仁美？”又是一個意料之外的名字。
劉仁美不過是蠻戎在京城的一個細作，又怎能左右蠻戎的政治格局呢？
蘇鏡感覺有些荒誕。
可紅師的語氣卻是無比嚴肅：“是的，劉仁美，他的出現使大汗徹底倒向了主戰一方，開啓了對於大梁的全面入侵。”
“現在看來，這個抉擇，無疑是失敗的。”
“就憑他？”蘇鏡有些不信，他感覺對方是在逗自己玩呢。
劉仁美與自己之間的淵源不可謂不深，曾經的自己不惜耗費壽命，通過生死簿想要擊殺對方，可不知什麼原因居然失敗了。
但就算如此，在自己眼中，劉仁美也不過是一個凡人罷了。
如果不是有着大梁的王朝氣運保護，自己早就動手了。
但保定知府的死讓蘇鏡知道了，王朝氣運的保護並不是無解的，或許有着什麼特殊的方法。
見蘇鏡一臉不相信的樣子，紅師竟是呵呵笑了一下，忽然問道。
“蘇先生，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亂世輪迴嗎？”
轉世輪迴？這可算問到自己的專業領域了，畢竟地府掌管的，就是時間的轉世與輪迴。
自己當然是相信的，於是他點了點頭。
“相信的話，就好辦了。”紅師忽而間鬆了口氣。
“三十年前，大祭司於草原之中坐化，坐化前曾明言自己將亂世重生。”
“劉仁美，便是轉世之後的大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