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城南義莊格外熱鬧,這人是走了一茬又來一茬。
“來了。”蘇鏡打開城南義莊的大門,見到門口人的時候,愣了一下。
“您怎麼來京城了?”
門口,老太太身上衣服依舊雍容華貴,舉止沉着,和初見時一樣。
“來京城看看,順便,帶些慾望膨脹了的老朋友回去。”老太太看見蘇鏡之後,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老太太,自然是第一次請命時遇見的那位,顧桃兒的母親。
她身後還跟着一位老者,手中把玩着一顆桃子,佝僂着身子,眼神中透露着些許無奈的色彩。
“裏邊請。”蘇鏡側過身子,將兩人……應該是兩妖請了進來。
在老人身上,他感覺到了一股極其強烈的妖氣。
反倒是老太太身上卻是乾淨清爽,如果不是知道其底細的話,還真以爲只是個普通人。
城南義莊的院落中很安靜。
羅有福去了義堂陳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王大頭子則是出門看禮部爲婚禮敲定的場地。
韓玉剛回房間睡下,慕清則是回了趟屍部,現在還沒回來。
小小的院子中,只有小丫頭正坐在涼亭中,看着不遠處的皇甫高雲在漫天飛雪中練着功。
門口的動靜讓她回過神來。
“呀,爺爺奶奶好。”小丫頭從凳子上跳了下來。
“妮子真乖,呵呵。”老太太摸了摸韓芳的頭,而後從懷中拿出一塊乳白色的玉牌。
“這是奶奶給你的見面禮。”
蘇鏡看着玉牌,突然想起自己送完顧桃兒回來的路上,那貓妖老太給自己的雙魚玉佩。
若不是那雙魚玉佩,自己恐怕早就沒命了吧。
小丫頭看着玉牌,連忙擺擺手,搖着頭說道:“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老太太平時總是一副嚴肅的樣子,可看見小丫頭,卻是毫無保留的露出了自己慈祥的一面。
“也不是什麼太貴重的東西,奶奶口渴了,妮子可以去幫倒兩杯熱茶嗎?”
說話間,將白色玉牌塞進了小丫頭手中。
小丫頭見拗不過,只好收下了,而後仰着臉道:“俺這就去。”
看着小丫頭蹦蹦跳跳往廚房跑去,蘇鏡也是跟着笑了一下。
“兩位前輩請坐。”
桌子下面,火爐驅散着雪天帶來的寒冷。
老太太施施然坐下,後面的老者則像是在慪氣一般,偏了偏頭。
察覺到了對方心裏的異樣,老太太沉聲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想趁着大梁氣數將盡的時候掠奪一些皇朝氣運修煉,走捷徑,呵,修煉哪裏來的什麼捷徑,尤其是我們這些當妖的。”
“我這是在救你,若是真跟那紫小子動起手來,驚動了大內裏面的那些老東西,你能逃得出這京城?”
說着,手掌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聲音不大,卻是讓老人全身顫抖了一下。
過了片刻,他才緩緩收起自己那不服的姿態,低聲說了句:“是我糊塗了,謝謝老姐姐。”
“你看着吧,再過不久,這些跳出來的老東西,都得下葬。”
蘇鏡聞言,挑了挑眉。
王朝氣數將盡,不知道有多少魑魅魍魎迫不及待的跳出來,想趁着這時候撈一把。
但老太太的這句話似乎爲這件事定了性。
說到底,終究是姜小白做的一場局啊,通過這樣的方式,提前將那些潛藏的東西引誘出來,而後一網打盡。
很快,小丫頭便打了壺熱水,而後輕車熟路的從羅有福的房間中拿出了一袋茶葉。
看着這嫺熟的動作,老太太忽而有些感慨。
“以前桃兒小的時候,也是這般模樣。”
桃兒,指的自然是顧桃兒,說起她的時候,身後那個老者臉上也是出現了唏噓的表情,顯然是相識的。
“奶奶,用茶。”小丫頭撲閃着大眼睛,倒了一杯熱茶。
紫砂壺握在手裏有些滾燙,老太太又伸手摸了摸姑娘的頭。
“當初桃兒不顧我們反對要跟那書生走的時候,其實我就預料到了她的結局。”
“爲什麼不阻止呢?”蘇鏡有些不解我,問道。
“阻止?蘇郎君有所不知,我們妖的修煉只能順應天道,順應命數,她命中該有此劫,度得過,是造化,度不過,是命數。”
人的道,逆天改命,妖的道,順應天命。
這是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卻又殊途同歸。
從這對話中,小丫頭也是聽出來眼前這位慈祥的奶奶並不是人,而是妖。
不過這讓她更覺得親近了。
自從父母死後,哥哥帶着自己顛沛流離,見過了許多人世間的險惡,甚至差點被人扔進鍋裏喫掉。
那些因爲貪婪而發紅的眼睛,直到現在夢裏想起,還是會驚出一身冷汗。
相反,這義莊裏有很多妖。
大黑狗是妖,小黑貓也是妖,還有那條紫色的蛇,他們都是妖怪。
但他們都對自己很好。
人心的惡與妖怪的善相對比,就凸顯出了這個世界扭曲的本質。
“所以,順應天道,別整天想着走什麼捷徑,捷徑走多了,雷劫下來,一切還不是灰飛煙滅了。”
老太太這話明顯是對着後面老者說的。
“哎喲。”忽然間,屹立在雪地中的皇甫高雲驚叫了一聲,而後整個人身形不穩,摔倒在地上。
“資質還算不錯,可惜了,命不好。”老太太看了眼皇甫高雲,忽然說道。
說完之後,便將茶盞放下,緩緩起身,道:“老身就不多打擾了。”
“啊,奶奶這麼快就要走了嗎?”小丫頭明顯有些捨不得。
她從老太太身上,能夠察覺到一種長輩的關懷和溫暖。
老太太笑着摸了摸她的頭,道:“嗯,還要去接一位老朋友,奶奶下次再來看丫頭。”
“嗯。”小丫頭懂事的點了點頭。
蘇鏡起身相送。
只不過走到門口的時候,老太太忽然回頭看了眼房門緊閉的醒屍堂,說道:“蘇郎君是有大造化的人,不過還是那句話,前路太過艱險,還是早些回頭吧。”
說完,便帶着老者消失在了義莊門口。
蘇鏡愣了片刻。
這句話,老太太在上次自己送屍體去保定的時候,說過。
自己還以爲老太太說的是昊日真君,現在看來,似乎意有他指。
蘇鏡低頭沉思了一會,而後笑着搖了搖頭,緩緩將門關上。
只是回頭還沒走幾步,義莊大門再次被敲響。
蘇鏡回頭,轉身將大門重新打開。
他覺得,今日關門,就是一種不該犯的錯誤。
大門打開,風雪便涌了進來。
門口,琥珀弓着身子,累得直喘白氣。
“蘇……蘇公子,救救我家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