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中來往的都是京城名流，有高官，有商賈，有名士，大家齊聚一堂，談論最多的，竟然是這新郎官究竟是何許人也？
要知道，這可是大梁皇帝陛下親自賜婚，是天大的殊榮。
就算是像劉家、宋府這樣的高門世家，也不見得能夠得到這樣的待遇。
是的，這些人在此之前，從未聽聞過王富貴是誰。
但有什麼關係呢？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大部分之後交的不過是外面那層衣服，誰又會在乎衣服裏面藏着的，是那副面孔，又是那副皮囊。
這裏的熱鬧，彷彿將這幾天籠罩在大梁頭頂的戰爭陰雲也沖淡了。
朱明照坐在中間顯眼的位置，與身旁魏無青等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談笑風生。
其中，就包含了朱明深。
朱明深是知道蘇鏡與王大頭子之間關係的，如此重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來。
只是來之前實在沒想到自己的哥哥，當今大梁王朝的太子殿下也會來，作爲未來的直接競爭對手，朱明深難免感到有些尷尬。
但很快，他便將這樣的尷尬化爲了自然。
朱明照自然是替當今大梁天子來的。
作爲天子賜婚，大梁天子自然不可能出現在現場，但讓太子殿下代爲出席，也是莫大的榮耀。
雖然蘇鏡肯定不會這樣想。
而說實話，現在的蘇鏡並不在回來的路上，而是站在滿是白雪的白柳河邊。
在他身旁，站着一位穿着僧衣的老者。
老者名爲玄智，是當代靈光寺的住持，也是大梁王朝當今的國師。
和想象中不同，蘇鏡身邊的玄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搖搖欲墜的老人，站在風雪之中，單薄的明黃色袈裟隨着風鼓動着，連着白色的鬚髮一起。
“大師可曾記得顧桃兒？”蘇鏡對於玄智並沒有好感，所以也不打算彎彎繞繞。
從玄智出現的那一刻起，他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畢竟上輩子有首歌詞寫得好，法海你不懂愛，雷峯塔會倒下來。
這玄智雖然不是法海，但畢竟是佛道中人，如果非要說人妖殊途這樣的話，那自己也只能和這位大師討教討教佛法了。
好在玄智大師一路上並沒有鬧出什麼幺蛾子。
如今王大頭子也抱得美人歸了，之後的事情有幾個大妖鎮着，出不了什麼亂子。
所以現在，蘇鏡是來找玄智算賬了，算一筆藏了很久很久的賬。
“阿彌陀佛。”玄智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雙手合十，緩緩唸了句佛偈。
蘇鏡看着他。
顧桃兒的死與劉仁美脫不開聯繫，但真正出手的，卻是面前這位老僧。
蘇鏡能夠感覺得到這傢伙很強，只怕不會弱於京城中的紫大人，或者是道懸空。
但，那又如何。
蘇鏡雙手負在身後，有着無比絕對的自信。
他想爲顧桃兒討回一個公道，就從現在開始。
作爲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背的第一具屍體，顧桃兒的一生可謂精彩，結局也可謂悲慘。
她雖然是妖，卻有着連人都沒有的純粹情感，與愛，最終也葬身在了這人世界虛僞的愛情悲歡之中。
“阿彌陀佛……”玄智再次說了一句佛偈，繼而說道：“老衲這輩子，怕是成不了佛了。”
說着，便緩緩閉上雙眼。
忽而見，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從他的身體中流淌而出，在空中糾纏圍繞着，形成了一道道奇異的紋路。
“有些人死了，比活着更重要，這是佛家的一項獨門，可以推演世間萬物，老衲推演了很久，也無法爲顧施主，找到一條生路。”
佛家祕術多端，包羅萬象，這點蘇鏡是知道的。
可這個答案，無法讓他滿意。
“所以，你是把自己當做佛祖了嗎？”蘇鏡的聲音有些冷，如同這時節一般。
玄智沉默了，蒼老的臉上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
最終他說道：“蘇大人，我們都在局中，也都身不由己。”
“這個世界，是沒有未來的。”
這句話，讓蘇鏡驀然想起了任正，那個爲了追尋真理最終死在了地下的男人，他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
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玄智看着白色的世界，緩緩說道：“師弟將所有的事情，都與我說了，那個墓葬裏邊，葬着不得了的東西。”
“有人在鎮壓。”蘇鏡說道。
“那位大人的確很強，但畢竟是踏破虛空而來，他，在此方世界是沒有根基的，就如同一盞不能添油的燈，縱然再強，也終將會有燈盡油枯的時候。”
“到那時，就需要有人代替其，坐上那個位置。”
玄智大師的話語中充滿着悲憫。
這是蘇鏡沒有想到的。
說書人的強悍，超越了這方世界所有的生靈，他更像是一個神祇。
也許，比神祇更加強大。
這樣強大的存在，怎麼會死呢？
但，世界上所有東西都會死的，就算是神祇也是會死的，就算是世界，最終也是會崩塌的。
蘇鏡知道，玄智大師說的沒錯，但又厭惡這樣的感覺。
“你的意思是，讓我坐上去嗎？”
玄智大師雙手合十：“目前看來，您，就是最好的人選，也只有陰天子，纔有資格，鎮守那個墓葬。”
“這是，宿命。”
“我可不相信什麼宿命。”蘇鏡呵呵一笑，看向一旁的玄智大師，嘲諷着說道：“玄智大師，我該說您聰明，還是說您愚蠢呢，和您那位師弟相比，您還真是，上不得檯面啊。”
說完，蘇鏡便大踏步朝着義莊的方向走去。
可還沒走兩步，他便停住了，沒回頭，只是淡淡說道：“你這條命，暫且留着，等到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我會讓你連同劉仁美一起，給顧桃兒陪葬。”
這話說得並不大聲，但很決絕。
可背後傳來的，卻只有一聲低低的“阿彌陀佛”。
這個世上如果真的有佛，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糟心事了。
這個世上如果真的有神，就不會有這麼多開心的事了。
路上被撒滿了紅色的花瓣，落在白色的雪地之中，耀眼瑰麗，如同下了一場花雨。
而此時的王府，更加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