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朵雅上位後的第一個感慨。
神殿內的神官們似乎很擔心她侍奉不好神殿祭司，在那之後又專門派了教習的神官過來。
身爲貼身神侍，她會一直跟在神殿祭司身邊，一言一行自然也都被所有人看着。
朵雅親身經歷了神殿祭司曾經經歷過的。
她深刻感受到了神殿祭司有多麼的不容易，她明明大了她三歲，卻遠不如她。
不過——
透過層層帷幔薄紗，朵雅看到了屏風之後安靜的端坐在桌案前的神殿祭司。
自從她正式繼任神殿祭司之後，她們就從之前那座寢宮搬了出來，住進了這座神殿之中位置最高、最爲恢宏的祭司神殿。
神殿祭司端坐在高臺之上，空曠寂寥的大殿裏，除了朵雅就只剩下那燃燒的灼灼燭火陪伴着她，即使坐在那個位置，一擡頭就能眺望遠處山河盛景。
但朵雅仍覺得神殿祭司比之前更加孤寂了。
於是她咬咬牙一直堅持了下去。
直到教習的神官認爲她有了可以陪侍在神殿祭司左右的資格之後，朵雅卻怯懦了。
她以前可以肆無忌憚地走向她的桌案旁，可以開心無所顧忌的喚她的名字。
但現在——
隔着一道屏風，朵雅卻迷茫不已的低下頭，神色恭敬尊崇：“祭司大人。”
這一刻，朵雅終於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她遵守承諾，如願以償，卻同時也失去了一個朋友。
往後的無數個歲月，她們都將保持這般疏離恭敬的距離。
屏風後的神殿祭司擡眸，眼裏情緒淡漠，卻在此時浮現出一絲哀傷：“朵雅，你後悔了嗎。”
成爲她的神侍，就註定要失去其他。
在她許下承諾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看到了。
朵雅跪了下去。
“不後悔。”她的語氣無比認真，“這是朵雅求來的，無論是什麼，都不後悔。”
她似乎聽到屏風之後的神殿祭司笑了一下。
然後她聽到對方一句輕言細語的呢喃聲恍若飄散在風中：“謝謝。”
朵雅一瞬間受寵若驚。
但彼時的她還不能明白這句‘謝謝’的含義。
......
神殿祭司正式繼任之後，需要將神殿的光輝散播出去，但歷任的神殿祭司，不能輕易離開神殿，終生不得離開國都。
因此，這場浩蕩的遊行最終也只在國都寬闊的街道上進行，即使是這樣，遊行的規格也十分隆重奢靡。
華貴的步輦上由黃金打造，上面垂落的瓔珞更是王國各地蒐羅來的珍貴寶石，柔軟的皮毛鋪就成毯，層層堆疊在上面，只爲了供奉王國的瑰寶。
這一次遊行恰逢元宵宴。
朵雅熟練的給神殿祭司梳着頭，幾重屏風之後便站着幾位神官，她不敢太過囂張，但仍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告訴了她這件事。
“元宵宴？”
神殿祭司輕聲呢喃着。
朵雅輕輕點頭：“嗯，會有很多燈宴的節日，大人這次終於能看到了！”
她語氣裏含着期待和開心，是爲了神殿祭司。
神殿祭司溫和的神色不變，卻沒有再回應她。
等到神殿祭司上了步輦，她緊緊的跟在步輦身後，跟隨着兩側的神官和官兵們從神殿下山時，才終於發現了真相。
——爲了迎接神殿祭司，爲了表達對她的崇高敬意，熱鬧喧囂的元宵燈宴被暫停了。
街道兩側是虔誠熱切的百姓，他們信仰神殿、信仰神殿祭司，在步輦出現的那一刻，他們便不敢窺探神殿祭司的容貌，恭敬地跪了下去。
“天佑祭司大人！”
“天佑祭司大人！！”
朵雅意識到街道上沒有一隻燃放的花燈時，下意識地看向了步輦之中被淡金色的帷幔模糊了臉龐的神殿祭司。
可是這一次，她卻能感覺到，神殿祭司其實已經猜到了這一幕。
或者是——她早已提前看到了這樣的結局。
遊行的隊伍浩浩蕩蕩，不僅是爲了將神殿的光輝傳遞，還爲了彰顯神殿神聖威嚴不可侵犯的形象。
就連王公貴族，也需要在聖山上，等待着朝見遊行回來的神殿祭司，聆聽她所降下的讖語。
隊伍行進的很慢，但沒有人會有意見，他們皆恭順地拜伏在地上，耳畔是神官們唸誦經文的聲音。
如此平和的景象，卻被幾道嘈雜的聲音打斷。
“糟了！那小子要衝撞遊行隊伍！”
“該死，快停下！”
“前面可是祭司大人！”
“......”
原本還勻速前進的隊伍霎時停了下來，街道兩旁的百姓們也不由得擡頭看了過去，頓時一陣譁然。
一個衣衫襤褸、臉色狼狽的小男孩硬生生擠開了人羣，就快要衝撞到隊伍面前，卻被護衛隊伍的官兵給攔了下來。
“何人膽敢衝撞祭司大人？！”
身後追上來的幾個官兵見他真的如此膽大包天，面色一白，立馬惶恐不安的跪了下去，身軀瑟瑟發抖。
小男孩像極了貧民窟裏的乞丐，可他的眼神卻實實在在的不像個乞丐。
陰鷙、狠意，以及就連成年人也望塵莫及的膽大果斷。
身後的官兵們顫巍巍地解釋道：“稟報祭司大人，這小孩是偷渡進入國都的，原本要被我們驅逐，卻沒想到他如此兇惡，打傷了人不說，還殺死了一個士兵！”
這時，衆人才發現，男孩手上，沾染了鮮紅的血色。
隊伍中的一衆神官臉色瞬間就變了。
這樣罪惡的鮮血，出現在百姓們聖潔的、高不可攀的、無所不知的祭司大人面前，顯然是罪不可恕的。
神官們準備請求神殿祭司處決這人，就連百姓們也安靜的等待着祭司大人降下讖語，處決這個沾染罪孽的小孩。
然而——
步輦之中的人影微動，剛繼任的神殿祭司嗓音裏仍帶着一絲青澀，但卻已具威嚴：“此子，當留。”
僅是四個字，卻不容置喙。
步輦又在行進着，百姓們卻沉浸在剛剛的那陣譁然中久久沒有回神。
這是神殿祭司上任後，降下的第一句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