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奚衍驚訝地回過頭。
烏桕也是一愣，然後激動地行禮：“祭司大人。”
奚衍愣愣地看着目露迷茫的神殿祭司，那雙清透明亮的洞悉之眼恍若蒙上了一層淡淡地陰霾。
他擔心地出聲：“......祭司大人？”
“奚衍。”神殿祭司的視線落在了他身上，呢喃道，“我看不清。”
奚衍比她還要疑惑，正準備問她看不清什麼，神殿祭司就已經回答了：“我看不清他這麼做的緣由。”
“......”
奚衍倏然沉默了下來。
他也想不明白。
神殿祭司出來這一趟好像只爲了說這句話，她垂下眼，輕聲說了一句：“回去吧。”
當天夜裏，叛軍便直接攻進了國都。
百姓們都惶恐膽顫地躲在家裏，看着外面火光漫天，伴隨着叛軍的嘶吼聲和刀槍碰撞的聲音。
那些叛軍闖入王公大臣的府邸之中，將那些沒能來得及跑掉的人抓了出來，又闖進了王宮之中......大將軍的身影並未在這些人之中。
奚衍看着將自己的王子府圍住的叛軍，並不意外，只是——他看着面前斯燼的副將，冷聲道：“我要見斯燼。”
副將面不改色地垂下頭：“殿下，請呆在這裏。”
他語氣恭敬，不像是叛軍的態度，這讓奚衍眉心一動，就在他準備套話的時候，副將似乎提前預料到了，直接離開了。
奚衍無法，只能被軟禁在王子府中。
而他口中的斯燼，此時正踏在前往神殿的山道上。
他來到神殿莊嚴肅穆的大門前，回頭看了一眼遠處戰火四起的國都。
此時的神殿靜悄悄地、沒有一個守衛值守，敞開的寬闊大門流露出幾分寂寥落寞。
大將軍身上的盔甲染了血，隨身佩劍也不像之前那般乾淨，他才從戰場上回來，殺意凜然，無視了神殿裏空無一人的情況，徑直往祭司神殿而去。
在路上，他遇到了烏桕神官。
斯燼眼神不變：“神官還敢來見我？”
“大將軍。”烏桕微微俯身，“我已預感到我今日就要歸去，死前還能見到大將軍，也算了無遺憾。”
斯燼握着佩劍的手力道收緊。
“回去吧。”
他只是說了這樣的一句，便徑直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烏桕神官嘆息一聲，轉身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如同一年之前送行他的模樣，躬下身，輕聲呢喃着：“烏桕，恭送大將軍。”
此時的祭司神殿之中，神殿祭司端坐在高臺之上，她面前攤開着好幾卷書，可她的注意力卻並不在它們身上。
察覺到殿外的動靜，她擡頭看了下去。
大殿之下，大將軍卸下了那一身染血的盔甲和佩劍，以無害的姿態走了進來。
透過層層帷幔，她凝視着對方模糊的身影，清晰地喚了一聲：“大將軍。”
大將軍的腳步頓住，他含笑的嗓音傳來：“戰火已經燒到了國都，祭司大人卻不意外，是不準備插手嗎。”
神殿祭司定定地注視着他，語氣卻是淡然冷漠：“無可違背，便是順應。”
大將軍喟嘆一聲，神殿祭司眼神一頓。
“王權若是被反叛軍取代，你這個神殿祭司又能安坐這個位置多久呢？”
“吾知道。”
神殿祭司冷靜地給出了回答。
大將軍看着高臺上的身影隨着明滅的燭火躍動，她似乎是動了，從高臺上走了下來。
神殿祭司來到了他面前回答他：“神殿會順應天命所歸，我也不例外。”
“你真殘忍。”
斯燼冷不丁的一句話，讓神殿祭司沉寂的眉眼微微泛起漣漪。
“我做了那麼多，也沒能打動你。”斯燼緩緩出聲，“但我還是做不到，讓你死在我前面，亦或者眼睜睜的看着你死亡。”
神殿祭司那雙被譽爲看穿世間萬物的洞悉之眼此時清晰的浮現出一絲困惑。
她看不透，斯燼此時的想法。
斯燼似乎明白了她此時的困惑，不由得笑了起來：“洞悉之眼看不清了是嗎。”
祭司大人瞳孔一顫。
四個月的清修，讓她不僅沒能等待命運審判的降臨，反而讓洞悉之眼蒙上了迷霧，就如同眼前的情況。
此刻，她知曉了答案。
“因爲它也看不清我的真心啊......”
斯燼嗓音緩緩，眼睛眨都不眨，一直盯着神殿祭司。
下一瞬，伴隨着刀劍沒入血肉的聲音響起，他清楚地看到了眼前的神殿祭司瞳孔陡然緊縮。
“你——”
神殿祭司後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斯燼親手插入腰腹之中，屬於她的佩劍。
“咳！”
斯燼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他原本冷硬健康的臉龐驀然變得虛弱慘白，他對自己從來都捨得下狠手。
看着愣在原地的神殿祭司，他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本來想讓你動手的，但我想你是不願的，所以我只能自己動手了。”
“爲什麼。”
神殿祭司以往近乎冷靜理智的嗓音裏此時卻聲線顫抖，帶着迷茫的不解。
“我知道你會命盡於此。”平生第一次，她順從了自己的本能，上前扶住了半跪下去的斯燼，艱難地出聲，“但我不知......竟是這樣的發展。”
“不要自責。”
斯燼伸出一隻手想碰一碰她的臉龐，卻因爲手上沾了自己的血而放棄。
“這是我的選擇。”
“連威名赫赫的大將軍都命喪於你的劍下，反叛軍只會更加忌憚神殿不會對你出手，你有足夠的時間離開這裏。”
“就像我說的，去看看外面的錦繡山河吧。”
臨死之前，他仍惦記着這件事。
神殿祭司茫然地注視着在自己懷中逐漸沒了氣息的斯燼。
她突然回想起朵雅在瘟疫的折磨中躺在病牀上奄奄一息和自己告別的記憶，如今，大將軍雖不受折磨，但仍留在他體內的長劍卻一遍一遍的提醒着她。
神殿祭司又一次目睹着，身邊的人離她而去。只是這一次，她清楚的明白，有什麼東西變了。
遮掩住洞悉之眼的迷霧散去，可她已經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