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廣義低頭，看着腳下的薄冰。
再擡頭，天色已是暮氣沉沉。
“都堂，兄弟們初步查勘，確實是打水時候不慎落水而死的....”
錦衣衛千戶金百萬走了過來，低聲說道，“也是巧了...”
“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何廣義突然打斷金百萬，“他早不死晚不死，這時候掉井裏淹死了？還有，這李不全是一般太監嗎？他是宦官....”
宦官也是官.....而且是身上帶着品級的官。
李不全是乾清宮大總管的門人，是御用監和尚膳監的司庫大使。
這樣的人用得着親自來這後山廢廟來打水？
而且作爲錦衣衛指揮使，何廣義還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事。
給二皇子透露消息的，很可能就是這個李不全！
“可是，弟兄們查勘了半天，確實沒什麼地方有.....不對的跡象呀！”幾百萬低聲道，“地面上沒其他人的腳印，屍首撈上來發現純粹是淹死的，沒外傷！肚子也豁開了，沒中毒.....”
“不對！”
何廣義依舊皺眉，走到井沿的邊上，雙腳分開站好。
“你看...”何廣義做了個打水的動作，“正常人打水時候，拉繩子的重心是往前還是往後....”
金百萬想想，“應是往後！”
“既然是往後，他怎麼頭朝下跌下去的？”何廣義又道，“就算是失手摔倒，不也應該是朝後摔嗎？再者說，你看這井口....得他媽多存，能正正好好頭朝下栽進去.....”
“這....”金百萬看着井口，若有所思，“您說的也是....”
說着，他也頓了頓，沉思道，“可是，李不全那人卑職見過，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要是真有人害他，沒個三兩個人可弄不住他呀....再說，這兒離道觀也不遠，喊一嗓子就聽見了.....”
何廣義咬着後槽牙，“讓金大牙過來....”
~~
錦衣衛最出色的仵作，金大牙圍着井沿轉了兩圈。
“金千戶....”金大牙低聲道，“人是從井裏撈出來的？”
“對！”
“手還抓着水桶的繩子？”
“不是抓，是纏繞在手腕上了！”
金大牙的臉色一變，“你確定纏在手腕上？是怎麼纏的？”
“這個，我也說不好！”金百萬有些爲難，在自己手腕上比量着，“反正就是這麼纏着的.....轉圈兒纏了一圈兒....”
“發現屍首的時候是頭朝下？”金大牙又問。
“對，頭朝下.....”
金百萬的臉色凝重起來，他慢慢走到邊上廢棄的屋子當中。
天色已黑，屋中點着火。
廢舊的佛像面容猙獰，朱漆剝落......
“看出什麼來了？”何廣義雙手籠在火堆上，面色沉重，“如今是多事之秋！我不怕你們知道，這個李不全牽涉太多了，現在突然就這麼死了，定然有蹊蹺！”
“都堂，首先這人不是淹死的....”
聞言，何廣義馬上擡頭，“嗯？”
金大牙坐在火堆邊正色道，“他是嗆死的....”
邊上金百萬皺眉，“那有什麼區別？”
“區別大了....”金大牙冷笑，“嗆死快，淹死慢.....而且卑職可以判斷，這李不全不是自己掉下去的，而是....”說着，他壓低聲音 ，“被人擲下去的....”
“擲...”何廣義深思。
金百萬則笑道，“你這話有意思，擲？他一個大活人，又不是標槍子....”
“你站起來，背對我...”
金大牙不耐煩的起身，“你雙腿分開站着，背對着我....”
“啊？我站着怎麼了....”
金百萬背對人，雙腳分開重心下沉做拉水桶狀。
“現在回頭.....”
聽到聲音，金百萬轉身回頭。
就感覺眼前一花，側面來了人影。
對方的腳在自己的腿彎上一勾，同時一隻手掌架着自己的下巴，還有一隻手似乎託着自己的腰...
“我草.....”
突的，他整個人向後墜倒。
噗通.....
“金大牙，我草你老姥姥你他媽要摔死我.....”
噌！
何廣義已是站了起來 ，“這是軍中最普通的摔跤....”
“對！”金百萬張口道，“井口只有這麼大 ，想把人扔下去，而且是頭朝下，一定要快準狠！雖說這個招式簡單，但沒個二三十年是練不出來的！”
“您看，把人放倒託着腰，彆着腿，用巧勁兒把人往下擲....被擲的人大頭朝下，進了井裏就別想翻身....而手腕上的繩子，正是李不全在水裏嗆水了掙扎的證據.......”
何廣義面色凝重起來，怔怔的坐下，“剛查到李不全這，他就被人殺人滅口了......”說着，站起身，“你準備下，我現在去見萬歲爺....”
“都堂...”忽的，金百萬拽住了何廣義。
“你幹什麼？”何廣義怒道。
“您這邊....”金百萬連拉帶拽把何廣義能到一邊，背對着其他錦衣衛心腹，低聲道,“都堂，光靠推斷，您就要去見萬歲爺.....”
“這份推斷就夠了！”
“不是，都堂...”金百萬急了，低聲道，“咱們穩當點....再查查。
“你知道爲什麼這些年了，你還一直是個千戶嗎？”何廣義正色道，“因爲你不上進！”
說着，拂袖就走。
“都堂，您忘了上回嗎？”
聲音雖小，但卻讓何廣義的腳步頓住。
金百萬追了上來，低聲道，“都堂，不是卑職不長進！不是卑職糊塗....愚鈍！您難道忘了上次嗎？”
何廣義的臉，陰沉下來。
上次碼頭的滅門案，最後追查下來，他何廣義可是裏外不是人呀！
現在有時候一想起太子爺看他時，那皮笑肉不笑的目光，他就渾身發麻戰慄不安。
“都堂，最近的事兒，太多了...哪一樣沾上了都夠粉身碎骨的....所以，咱們現在...又不是奉旨查案只是例行公事.....都堂，兄弟我，是爲您好呀！”
一時間，何廣義遲疑了。
這事牽扯的是皇家的醜事，皇子之間的爭鬥......
可自己是皇帝的鷹犬，又豈能置身事外？
~~
道觀外，李景隆的帷帳中很是溫暖。
有火，火上架着烤羊腿。
李景隆用銀刀割了一塊肉，甩手丟給趴在地上的狗。
“老爺，妥了....”
李老歪進來送炭盆的時候，低聲說了一句。
李景隆放下刀，拿起絲綢帕子擦着手指，轉身道，“他們能看出來嗎？”
“應該能...”李老歪道，“留的破綻挺多的.....踩碎的冰就算是潑了水也能看出來....”
“呵呵！”
李景隆一笑，端起酒杯，心中暗道，“小何，你不是喜歡追根問底嗎？去吧，我再給你個機會....呵呵...”
忽的，外頭響起個聲音，“表哥在嗎？”
李景隆聽出是誰，趕緊笑道，“是珍哥兒呀...”
簾子挑開，正是太子的貼身侍衛郭珍。
郭珍手裏捧着一個鍋，熱騰騰的。
“表哥，這是太子爺賞您的，鵪鶉豆腐鍋....太子爺說了，讓您趁熱...”
“我這何德何能讓太子爺這麼惦記！”李景隆笑道，“我得去謝恩去...”
“您就喫吧，太子爺說了，你踏踏實實的喫...”郭珍笑笑，忽看見李景隆養的狗，“嗨，這狗不錯！”
“當年在錦衣衛要來的...”
“夠肥的呀....”郭珍又道，“它能出好幾十斤肉呀....嘖嘖嘖...”
李景隆，“.......”
他很是跟不上郭珍的腦回路.....
“你啥時候不要了給我哈....嘿嘿！”郭珍不懷好意的盯着那條狗。
“對了！”李景隆岔開話題，“下午我看那麼些錦衣衛咋咋呼呼的招搖過市幹什麼呀？”
“有個太監掉後山水井裏了！您不知道？”郭珍道。
“哦.....”李景隆點頭，“一個太監用得着何指揮親自出面？太子爺知道這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