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現錢？”
日落之後，朱允熥所住的客棧外頭，草棚子油布棚子底下，蹲滿了捧着大海碗，大口喫喝的漢子們。
運河上的民夫們往往都是同村同宗同姓的，這會都按着宗族和地域，分散在各處喫飯。
漢子們本就嗓門大，而且在驟然聽說欽差大人給他們加工錢的時候，更是各個瞪着牛眼，說話都帶着使不完的勁兒。
“親孃的.....一天三錢銀子一個月就是九錢銀子。親孃呀，朕要血命...咱們種一年的地，去了糧稅去了租子剩下幾塊？”
一個漢子手裏捏着一塊鍋盔那麼的雜麪饅頭，咯吱窩底下還夾着一個，瞪大眼幻想着每月都可以賺一個銀元的好日子。
“滾滾滾滾...”
蹲着的工長罵道，“你狗日的會不會算賬，一天三錢一個月九錢？你他孃的，真是個棒槌！按照以前的算法，一兩銀子十六錢，你以後五天半，就能掙一塊銀元....”
咚..
算錯賬的漢子，胳肢窩下面的饅頭突的掉在了地上。
那漢子愣愣的忘了撿，“啥？一兩銀子十六錢？俺一天掙三錢，俺五天半能掙一兩....”
說着，噌的站起來，轉頭大喊道，“二舅母，二舅母來了嗎？”
工長彎腰把雜麪滿頭幫漢子撿起來，拉他一下，“你叫你二舅母揍麼？”
“娶媳婦呀...”漢子大喊道，“俺以後一天能掙三錢銀子了！三錢呀...”漢子伸出三個手指，“五天半賺一塊銀元.....就這條件，還說不上個媳婦？”
“哈哈哈哈....”
頓時，周圍爆發出一片爽朗的笑聲。
~
“呵呵！”
客棧外頭，還有單獨一個棚子。
棚子下，朱允熥聽着那些漢子們爽朗的笑聲，也忍不住跟着笑起來。
“一個人三錢銀子？”邊上的朱高熾眼珠轉轉，“李以行好大的手筆呀！”
“花錢不怕..”朱允熥喝口鄉下的粗茶，“只要事能辦好，花點錢算什麼？”
“他這是摸準了您的脈！”朱高熾也笑道。
可以這麼說，滿朝文武無論誰在這，也不敢開這個口。
那可是國家的錢，誰敢亂許諾。你許諾出去了，到時候拿不出錢來，民夫們是要造反的！
可他李以行就敢說！
他知道皇帝要的是什麼結果！
“讓讓讓，燙燙燙燙....”
突然，人羣外響起一個聲音，緊接着一個後生，捧着一大陶盆燉菜，嗖嗖的走了過來。
剛把盆放下，嘩啦一下無數人圍了上去。
緊接着眨眼之間，就剩下個陶盆在地上晃盪兩下。
再接着，幾個雜麪饅頭粗暴的把陶盆中的湯汁，唰唰唰的擦乾淨。
呼哧...
吧唧....
吸溜....
~
“嚯，好傢伙，這哪是喫飯呀?”
朱高熾看着周圍漢子們的喫相，咽口唾沫道，“這簡直是直接往嗓子眼裏倒呀....”
呼哧...
呼哧...
漢子們一個個喫的大汗淋漓的，很是痛快。
“小哥，這什麼菜呀？”
朱允熥站起身，蹲在一個跟六斤差不多年歲的小夥子身邊問道。
“燴菜呀！”那小夥子面目黢黑，但牙齒卻白，“白菜豆腐肥肉還有洪薯粉....”說着，小夥子筷子攪了沾滿了湯汁的紅薯粉往嘴裏塞，吞下去之後，轉頭對後面說道，“爹，來年咱家也多種點洪薯吧....這洪薯粉怎麼這麼好喫？”
蹲在一衆漢子們當間的工長笑道，“這可是洪武爺專門讓人從海外尋來的糧食...一畝地一千多斤...嘖嘖，神仙糧食呀！”
“海外，隔山跨海！”工長繼續唏噓道，“你們見過海嗎？無邊無際呀....洪武爺派人從海外仙山搶了糧種....他老人家親自耕種試喫，然後推行到民間...”
“洪武皇爺，大恩大德呀！”
工長的話音落下，有人馬上道，“不對呀三叔，俺聽人說這糧種其實是當今萬歲爺....”
“你懂個屁！”工長罵道，“萬歲爺是明君不假！但當時萬歲爺還是小皇上呢！小皇上小，老皇上大.....小的不得聽大的話嗎？大的不得把家業整興旺了，再傳給小的嗎？”
這番話，讓周圍的漢子們不住的點頭，深以爲然。
而朱允熥則是有些怔怔的看着，面前那小夥子碗中的燴菜。
洪薯粉！
他腦中陡然浮現起，當年老爺子在第一季洪薯豐收之後，宛若孩子一般漫山遍野的跑，肆無忌憚的笑。
“讓天下人的嘴裏，多口糧....咱大明就多了分力氣....”
還有那些已經故去的老殺才們。
一個個瘋了一樣刨着洪薯地，曹震那老殺才，連土都不去生着就啃.....
洪薯....
已成了大江南北，大明子民口中那份....糧！
而大明，如今滿是力氣。
“您....”
年輕的後生，讓朱允熥盯得心裏發毛，嘀咕一聲，劃拉兩口菜之後，小心翼翼的把裝菜的海碗抱緊了。
“呵！”
朱允熥笑了，而後問道，“這樣的燴菜，管夠嗎？”
“不管夠，俺剛纔搶的快....”那後生低聲道
“以前李青天沒來的時候，就是雜糧飯雜糧饃...”工廠在邊上接口了，“那說是饃，裏面還有糠麩呢，喫着都嗓子...解大手都費勁....”
“就那還不是頓頓有呢...”邊上一個漢子嘟囔道。
“李青天把那些黑心的剋扣糧食的都殺了，殺的好....”
“喫飯都堵不住嘴？”
工長橫了衆人一眼，又看看朱允熥，心中猶豫下，笑道，“李青天來了之後，皇上給俺們民夫的口糧，再也沒人敢剋扣了！”
朱允熥笑着點點空空如也的陶盆，“這種燴菜，每餐都有嗎？”
“那哪能，可不敢想....”
工長咧嘴笑道，“每隔三天開葷.....平常就是雜糧饃加鹹菜豆醬.....”
朱允熥點點頭，“鹹菜豆醬雜糧饃...”
“雜糧饃就不孬，家裏也是這...”工長又笑道，“俺三個小子，都在運河工地上！他仨要是在家，可要了血命了....一人一天起碼三斤糧...在工地上，呵呵呵....”工長仰臉笑道，“家裏糧食省了...”
朱允熥沉吟片刻，“老哥，你覺得修運河好不好？”
“修運河好不好俺不敢說，因爲還麼修好，說啥都白扯...”工長笑笑，“但是給皇上幹活，人家給飯給錢，俺們掙錢省糧食....呵呵，那不挺好嗎？”
說着，工長頓了頓，“要是這樣的活能幹上幾年，那可美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