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不是承安太妃‘有本事’。這麼些年,也難爲她能忍得下這口氣,倒成全了咱們。”
皇后緩步走着,突然腳下一頓,聖潔如蓮花的臉上,閃過幾分陰毒。
“你方纔說,他立了戰功平安歸來?本宮決計不許這樣的事發生!叫他們警醒着些,一旦事情平了,該怎麼辦!戰場上刀槍無眼,隨時都有賊寇報復,這是最絕佳的機會,本宮不許他活着回來!”
……
“二十多年了,舊事塵封,我也從來沒向你打聽過。可到如今,我也是黃土埋在脖子的人了,你便告訴我,那孩子……”
“爲了他好,就該什麼都不問!”沒等鎮南太妃說完,皇帝便直接截斷了她的話。
場面一時安靜了下來,御花園隱蔽地角落了,只聞得秋風掃落葉的聲音,一時顯得有些淒涼。
低低的抽泣聲從身後傳來,皇帝心裏窩了一下,也知道自己方纔的話,實在有些不近人情,便緩和了態度,聲音軟了下來。
“過去的事,還提來做什麼,總之朕跟你保證,他很好。”
鎮南太妃暗暗垂淚,保養得再好,到底是那般的年紀了,真傷心起來,再細膩的香粉,也遮不住真真切切遊走過的歲月。
“縱使當年是我不對,可二十多年,不叫我瞧那孩子一眼的懲罰也夠了!你究竟想如何?是想我哪一日撒手去了,也不能見我的親生孩兒嗎?”
皇帝兩眉之間的川字擰得更深,臉上滿是不合時宜的古怪。
“相見不如不見,如今你兒女孝順,子孫也體貼。不見對誰都好,真若是見了,那孩子知道了身世,你叫他如何自處?”
鎮南太妃哭得更傷哭得更傷心,她扶着一塊山石,泣不成聲。
“這些我如何不明白,可你不是當孃的,根本不能明白我的心情,我日日夜夜,無不盼着能再瞧瞧那孩子,能親眼見着他過得好,哪怕是在夢裏,他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可剛生下,便被元……”
說着話養的細嫩的手,狠狠地扯着手裏的帕子,結實的料子生生把她的手勒的透紅。
皇帝揉了揉眉心,硬是壓抑住了自己的情緒,換了個話題。
“元思遠究竟是否跟承安王妃有染?”
鎮南太妃愣了,拿帕子糊了一把臉上的眼淚,“你這叫什麼話?二郎那孩子雖則活潑不喜被規矩束縛,可骨子是再規矩不過了,如何會勾搭旁人的娘子?”
“你也別惱,只是頭先,你也不是沒想到,自己會,咳……”
鎮南太妃狠狠瞪了皇帝一眼,“我那是心中有氣,那鎮南王顧成澤又不曾得罪二郎什麼,他做什麼要報復他?”
“如果是受人指使呢?”
“他能受什麼人指使?”
“朕聽聞,近來你家二郎,跟元仲邦暗地裏來往過密。”
“他造孽了多少孽,如今還不肯安生嗎?不過這也說不過去,他那人我最日日恨,可也知道,他斷斷不是那樣的人,就算他揹着全家跟二郎接觸,看也不能拐帶自家孫子去淫人妻子,他圖什麼?難不成就因着,這些年兒子不肯認他這個爹,他便要毀了自己孫兒?”
皇帝啞言,有些話他並不能跟眼前人說透了。
只默默嘆息,越琢磨,越覺得元仲邦引導元思遠,搞大了顧成澤娘子肚子這事,越發合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曾經的一頂綠帽子,當真能毫無芥蒂地忍下嗎?
如果,有這麼一個報復的機會,誰會輕易地撒手?
“旁的事,我一概不管,你和那承安太妃如何,我也不問,我只想見見那孩子,哪怕不說話,只遠遠地瞧一眼,當成大路上路過的也行,算我求你,你就讓我見見他吧。”
鎮南太妃的語氣又軟了下來,一個生下來便是天之驕女的女子,帶着哭腔,無盡卑微的請求。
皇帝便是鐵石心腸,也不得不動容。
可眼下,如何能叫她見呢,這般時候,一旦有個萬一,生出的波瀾,只恐是驚濤駭浪,浪頭打下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爲此送了命。
“不行!”
鎮南太妃聞言,掛在臉上的淚珠整個僵住,“你竟這般狠心?我當初是瞎了眼,非要選你,你!你!我恨你!”
她說着話,疾步往外頭跑去。
皇帝負手而立,六十四的年紀,已經不年輕了。
常年操勞過世,更叫他比尋常人的心態蒼老了很多。
方纔她說自己黃土埋在了脖子,皇帝忍不住苦笑,只恐自己的黃土已經埋到了眉毛。
這輩子與她和他的孽緣,占卜的理還亂,只恐到死都沒個盡頭。
“張德貴!”
皇帝呼喚了一聲,隱在暗處的太監趕忙過來。
“承安王妃的事,你讓血滴子暗暗查清楚,務必儘快查到真相。”
老太監笑道:“聖上不是說,不管這事了嗎?權且讓王妃自己想法子。”
“你這老貨!越發多嘴!”
老太監微微一笑,緩緩退了下去。
鳳慈宮偏殿裏,太醫們分作兩撥不停地忙活,一直到日落西山,額上不住地往外冒出細汗,施針了個把時辰,摸了三五回脈象,才堪堪鬆了口氣。
“太妃娘娘總算是救回來了。”
“王妃娘娘雖有受刺激小產的徵兆,也總算是穩住了。”
兩方太醫互相對了個眼色,都長舒了一口氣,越發覺得這年頭的工作不好乾,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要掉腦袋。
沒人比陸遠奎更提心吊膽,他一個當爹的,什麼也顧不得,只拉着陸安靜地手,坐在牀邊不住地流眼淚。
任誰見了,都得爲他的一片慈父心腸感動得流一把眼淚。
“金外孫啊金外孫,你沒事比什麼都強,咱們陸家能不能翻身,全看你了。”陸遠奎暗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