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奎雖氣得厲害,但到底念在這些年的份上,只把人打了板子,發落在下頭的莊子上。
那母女倆都是錦繡堆里長出來的,碰破點油皮都要用昂貴的藥膏子塗上好幾層,哪裏受得住這種苦。
今年冬天實在太冷,京城的權貴人都冷的伸不開手,趙姨娘和陸柔柔一身的傷,擡過去沒幾日就得了風寒。
莊戶上也沒什麼名醫,只叫了個赤腳醫生,隨便開了兩副傷寒藥,也就罷了。
如今她們落魄,連個熬藥的婆子也懶怠。
那湯藥熬得不像樣,母女倆飢寒交迫,又是傷又是病,最後活活凍死在了一個夜裏。
聽聞她們臨死的時候,不住地發瘋,厲聲叫着,惡有惡報,冤魂索命之類的話。
陸凝凝聽見譚婆子說這消息的時候,正捧着個平金手爐,等着喝熱騰騰的蝦仁兒粉絲湯。
她從前是個唯物主義無神論者,自己親自經歷了這一遭,才相信有靈魂輪迴這回事,不然她現在也不會在大齊地界,應該還是在電梯房寫字樓裏,踩着高跟鞋,職業裝,永遠馬不停蹄地奔波。
爐子邊上煨着幾顆烤栗子,炭火燒着栗子皮有種很特別的香氣。
陸凝凝喝了熱湯,思緒幽微,想起了曾經買過的一瓶香水,香水裝在晶瑩剔透的玻璃瓶中,賣家描述說,那瓶香水是冬日裏壁爐前的烤栗子味。
彼時剛畢業不久,還沒有機會和能力應對成日裏腳不沾地的高強度工作的陸凝凝,就是被這句宣傳語吸引,豪橫買了一大瓶,成了被割的頭一茬水靈靈的韭菜。
買回來才知道,宣傳標語僅供參考,最終解釋權歸商家所有。
你覺得不像是烤栗子味,商家也只會說你是烤得栗子不對,他們的香水是異國他鄉的烤栗子。
後來,高頻率地出差,每日穿梭在各種汽油味,香水味,化妝品味之間,那瓶遺世獨立的異國他鄉烤栗子就此束之高閣。
現在想想,恍惚間都分不清,到底現在是一場夢還是往日裏是一場夢。
陸凝凝還沒等想清楚,便先困了。
歪躺在小榻上,閉着眼睛睡得很沉。
夢裏有一個姑娘,纖細如弱柳扶風,輕飄飄地走過來跟她說話。
陸凝凝吃了一驚,因爲她瞧見的不是旁人,真是“陸凝凝”。
準確地說,是病弱的,蒼白的,從前的陸家大姑娘,這身子的原主。
陸姑娘微微福了福衝她行了個禮。
交角切切的臉上,透着些許感激。
“我是來謝你的,謝你幫我報了仇。”
陸姑娘幽幽說着,聲音縹緲悠遠,彷彿下一刻就能飛到雲彩眼裏去。
陸凝凝有點喫驚,正想跟眼前人答話,但喉嚨眼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強行堵住,張開嘴也發不出聲音來。
陸姑娘彷彿知道她想說什麼,對着她輕輕的笑。
“我是個沒本事的才被趙氏母女害死也無還手之力,自打你來了,我便在身體的角落裏一直瞧着,我好羨慕你,聰慧大方又勇敢,但願下輩子投胎轉世,我能變成一個和你一樣的人。如今趙氏母女死了,我大仇得報,也該走了,從此這身子只你自己用了,你是真正的陸凝凝了……”
陸凝凝吃了一驚,一個翻身只覺得身下一空,差點險些從小榻上跌下去。
腳下失重一般猛然驚醒,再睜眼還是華陽院的裏間。
炭盆燒得正熱,栗子已經完全燒熟了,真往外溢着誘人的香味。
她額上微微浸出了一層細汗,恍恍惚惚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醒了。
什麼叫從此這身子只她一個人用了?難道原本那位陸姑娘的魂魄,其實一直沒走,一直縮在身體的一個角落裏,等着大仇得報來着?
陸凝凝嗓子眼發乾,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外頭吹進來的一股冷風把她吹了個通透,薛婆子打門外進來,帶着一陣涼氣。
薛婆子搓着凍僵的手進來。
“王妃,外頭有件大事,今日太后娘娘下旨,給十公主賜婚了!”
陸凝凝打了個哈欠,“十公主不是纔剛行過及笄之禮嗎?皇家貴女鮮少有成婚這般早的,怎麼不多留幾年?”
薛婆子幫她掖了掖蓋在膝上的厚絨被。
“外頭都說是因爲聖上的身子,怕是不大好了,皇家要趕緊辦一辦喜事衝一衝。”
陸凝凝想起上次見皇帝的模樣,還是那般精神矍鑠,不像是忽然病了。
但人畢竟年紀大了,病來如山倒,老人家身子骨突然壞了,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一時辨不清這病是真是假?
“倒是可憐了公主,小小年紀,說成婚便要成婚了。”陸凝凝撫着肚子發出一聲感嘆。
薛婆子拿着火鉗把那幾顆栗子取出來,邊取栗子邊說:“這有什麼可憐的,天家貴女,一生榮華富貴,無論嫁了誰,總吃不了虧的,又何況元家身份貴重,再是相配不過了。”
“誰?”陸凝凝耳朵尖一顫。
薛婆子端了熱騰騰的栗子放在一邊,“還能是誰,京城中有頭有臉的還有幾個元家?不正是鎮南王府元家嘛。”
陸凝凝雙眼不自覺顫了顫,“是元家的哪一位?”
薛婆子忍不住笑話她,“王妃今日是怎麼了,還能是哪一位?自然是二公子元思遠了!大公子世子爺娶了親,元三公子、元四公子雖說年歲也不小了,但總不能越過兄長去。”
元思遠要娶公主?
陸凝凝不知道自己此刻該是個什麼樣的表情,是該祝福他成爲東牀快婿,還是感嘆一聲,元思遠的姻緣被迫跟政治捆在了一起?
他那般灑脫肆意的心性,成婚,或許不該是這樣的。
“元二公子娶公主,咱們府上的準備好厚禮,之前庫房裏有一尊白玉的送子觀音,還有上好的楠木寶石箱子,您回頭去挑一挑,總要送到體面纔是。”薛婆子絮絮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