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的燈燭一直亮到下半夜才堪堪熄了,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金鈴親自提了恭桶躡手躡腳的出了門,身影一閃便消失在門口了。
一夜未眠的許姝聽着院子裏的腳步聲無聲長嘆,若不是她一時心軟,放過了鄭婉鳳的乳母,若是早早將那婦人料理了,鄭四夫人也不會遭受這場災禍了。
負疚感讓許姝輾轉反側,徹夜不能安眠,鄭四夫人對她視如己出,哪怕是出於皇后吩咐的緣故,可是那真真切切的好卻是做不了假的,而面對這樣沒有目的的好,她卻無以爲報,她連真心都不能流露。
而她出於本能的戒備,對周遭的一切都有所保留,她習慣將心事留藏心底,而不是訴諸於口,更何況現在的她身上揹負了太多的祕密,這些祕密壓的她喘不過來氣了,經常有那麼一瞬間,她渴望傾訴,理智卻讓她保持沉默,她的一句失言,便要連累千萬人,她不能輕信任何人,有些人她註定只能辜負了。
天亮之後許姝終於是起來了,收拾了一番便往鄭四夫人屋子裏去了,屋子裏隱隱約約的浮動着血腥味兒,即便是薰了濃烈的月見香也掩蓋不住,許姝拿了一盒薰香給金鈴,“月見香太浮躁了,不適合這個時候用,這香益氣安神,以後用這個吧”
金鈴接過,當即拿了香爐出去換,許姝入了內室,鄭四夫人剛喝完藥,正坐在牀上發呆,額上繫着抹額,臉色蒼白浮腫,看到許姝,勉強擠出一抹笑意來,卻也顯得虛弱無比,“小九來了”
許姝點頭,“母親可還好”
“好”鄭四夫人點點頭,語氣雖然平淡,但是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苦澀,到了她這個年紀卻遭受到這樣的事,能僥倖保全性命已經是難得了,這身子只怕是再難回到從前,索性許姝瞧不見,她也就不用還要費心的僞裝出一副無事的表情,免得許姝看見了傷心。
“母親好好休息,萬事有我在”許姝握住鄭四夫人的手,聲音有些許澀意,似乎有什麼情緒壓抑不住就要涌出來一樣。
“我知道你做事我放心”鄭四夫人想回握一下許姝的手,終究因爲無力而徒勞的鬆開,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彷彿都隨着昨夜那洶涌的血流流乾殆盡了,徒留下這樣一具無用的軀殼。
看着不聽使喚的手,鄭四夫人終究有些忍不住的自嘲了,“叫你看笑話了當初從宮裏領你回來的時候我還想着以後要好好照顧你,如今這纔過去了幾日就變成了你照顧我了即便是前幾日,我也沒能讓你過的舒坦,時不時的就有人給你添亂,如今想來很是覺得對你不住”
“母親收留我有如再生之恩,又何來對不住之說,況且因我之故連累母親與十妹母女適合,我心中甚是愧疚”重回京城的許姝就像一葉浮萍,無根飄零,卻還揹負了滿身的人情債,這種時候一點一滴的溫暖就能讓她記一輩子。
鄭四夫人面露悔恨,若不是她大意了,她也不會鄭四夫人摸了摸肚子,臉上的悔意更深了一層,連恨意也跟着變得明顯了,即便鄭婉鳳不是有心的,即便她疼了鄭婉鳳那麼多年,哪怕之前在她心裏,其實她更疼鄭婉鳳一些,可是也絲毫改變不了此刻她對鄭婉鳳的怨憎。
許姝摸着袖子的簪子終究沒有說出口,一隻簪子,根本不能說明什麼,反而會壞了鄭四夫人和鄭三夫人之間的關係,可是思及鄭婉鳳奶孃的教訓,許姝又覺得這事兒該說給鄭四夫人知道。
“你怎麼了”鄭四夫人見許姝良久無語,不由問道。
許姝終究拿出來了那簪子,“昨兒晚上我吩咐金芝和碧雲將十妹的奶孃安了個偷盜主子財務的罪名扭送到了大伯母那裏,大伯母讓人搜了那奶孃的屋子,搜出來許多不是她所有的物件,碧雲認出了這簪子,悄悄將簪子帶了回來。”
鄭四夫人瞧了一眼簪子,普通的很,怎麼看也沒認出來是誰的,便問道,“這是誰的”
“是譚媽媽的”
“譚媽媽你的意思是挑唆鳳姐兒的另有其人”鄭四夫人拿着簪子的手一頓,譚媽媽讓她下意識的聯想到了鄭三夫人,更是直接忘了許姝已經私自做主將鄭婉鳳的奶孃處置了的事,可見這事兒對她的衝擊有多大。
許姝搖搖頭,“我不能肯定這一次是誰做下的不過那奶孃服侍十妹久矣,想來拿過不少人好處,那麼多的東西,金芝說都裝了足足兩匣子,肯定不是一個人給的,收買奶孃的不止一個人而奶孃拿了別人的好處,刻意歪帶十妹,才讓十妹養成如今的性子”
鄭四夫人贊同的點頭,“我是瞧着鳳姐兒越大越沒規矩,便疑心了她,可是拿不出證據來,便借了她酗酒的由頭將她疏遠了鳳姐兒,怕鳳姐兒不高興,她偶爾去一兩次蘭馨閣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做沒看見,沒想到她離了蘭馨閣竟還沒死心這般存了二心的奴才,虧我之前還想着給她留體面”鄭四夫人微覺惱恨,又深恨自己失察,待明白今日她的遭遇是因爲自己種下的因果,更覺痛心不已。
“那奶孃已經被痛打一頓攆出去了,沒了人使壞,再好好教導,十妹的性子會改的”
鄭四夫人涼薄的笑了笑,“不改也沒什麼,左右就要及笄了,嫁了人自有人來教她,就不用我來費心了”
鄭四夫人終究是覺得心灰意冷了,竟生出了將鄭婉鳳嫁出去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