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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雲鶴飛衙

    安化郡郡都泉樟城東門外十里,郡衙小吏正往竹廬頂上堆疊新砍的竹枝與蒲葦,七八個青衣官吏於廬內飲茶納涼。四月的瑾州已有潮熱悶困之感,昨夜又豪雨連連,此時午後溽熱難耐,縱有巖茶甘潤清口,衆官吏仍是叫苦不迭。

    “饒是海上遇到風浪多做休整,兩三日前也合該到了纔對。”體態最寬沃的一人一個時辰前就開始不住擦汗,如今後背已是溼出一塊深痕。

    “傳信的人說,通判大人是十五日前離開的江南府,算日子就是這兩天,也沒聽說海上哪處風高浪急出了岔子,許是陸上連雨山路委實難行才略有耽擱,左不過就是明後天,再等一日吧。”另一人說完便讓人續茶。

    衆人都多少有些無奈,只有最年輕的一人並未坐着而是面東而立,茶也從始至終未喝一口。

    “潘司事,你也來略坐坐,雖然何刺史有令要我們相迎新通判,但也並未將話說死,你坐坐就是了。”

    潘廣凌回過身來,接過衙役遞上的茶盞,一飲而盡,卻並未落座,仍是沉着張黝黑卻帶些青澀之氣的面龐,固執地站立不動。

    一個衙門同僚幾年,彼此的性情大多瞭解,於是也無人再勸,衆人又說起新上峯的趣事來。

    “咱們這位新通判,聽說在帝京最是驕傲出衆,什麼詩社雅集都邀他相赴,是個樣貌芝蘭玉樹又極其風雅之人啊!”

    “徐司事的親戚在帝京爲官,這些事定然是比我們知道的細詳。”

    方纔說話的徐司事被這樣一說也頗爲自得道:“我姨丈的表兄只是個小小的禮部郎中罷了,與這位卓通判也只是同朝列席爲官,諸位無需這般擡舉。”

    “我們只在刺史處聽聞,這位新通判是狀元及第,在翰林院很受聖上器重,文采斐然落筆成文,聽得徐司事如此說才得知他竟是文壇的風流才子,難怪何刺史如此看重,未曾見面就想將其引爲詩文知己。”一人搖扇讚歎,“如此少年英才到我們寶地來,想必將來刺史大人遊山題略也有人吟唱相和了。”

    衆人皆道確實如此,又聽倉曹徐司事講了些新上司在帝京的奇事,說他姿容卓絕,好些簪纓世家權貴朱門想要招他爲婿,就連名門宛陽唐氏也不例外,誰知這位狀元郎一一拒絕,大家都猜測,是皇帝想等公主成年後招婿,還有人覺得一定是這位狀元家中已有青梅竹馬,故而不願做陳世美,定要一諾千金。

    太陽隨着他們越說越遠的話題也朝西奔去,潘廣凌自始至終未曾開口,始終站的筆直望向路的盡頭,直到視野盡處出現了傳驛的驛卒,一人一馬加鞭而來,他才朝前迎出幾步。

    其他人也都跟着出來,朝剛下馬的驛卒問道:“通判大人可到了?”

    驛卒倒還精神,未顯疲態,飛快地搖頭拱手道:“永明郡的碼頭說近日到港的船隻沒有載着新通判的,那邊衙門也沒有消息。”

    一時間大家都慌了陣腳,左一句不會出事吧,又一句怎麼這樣呢,只有潘廣凌拍了拍驛卒的肩膀,回竹廬給他倒了杯茶送來,輕聲道:“辛苦了,這三天跑了兩趟。”

    驛卒渴極了,也沒來得及言謝,先一口喝光,潘廣凌將茶壺提在手裏,又爲他蓄水一盞,等他喝至足夠才接回杯盞。

    喝完後,驛卒抹去脣上水珠笑道:“謝謝潘司事,刺史的交待,下屬定當盡力。”

    “先去竹廬裏涼一涼,再……”

    潘廣凌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又一陣馬蹄踏着急促節奏出現在路的盡頭——然而不是自東而來,卻是打西邊城門內跑出來一衙役,靠近竹廬跳下馬連奔幾步,大聲道:“卓通判已至郡衙,何大人命各位回衙拜見。”

    ……

    驚疑的衆人趕回郡衙,終於見到了新任通判的廬山真面目。

    誰也不敢相信,這個臉上被曬得發黑發亮、臉上脖子上滿是防蚊蟲的灰青色泥膏、穿着鄉野樵夫一套短裝還挽起褲腿袖口的小子會是郡裏新來的二把手。

    卓思衡倒是走得渾身舒爽,出透汗後那種溽熱感已經消失,衙裏又有冰盆降溫,絲絲涼風讓他終於感覺到些許路途疲憊。此時正坐在椅子上、將驚呆了寫了滿臉滿眼的刺史何孟春已保持同樣表情足足兩刻鐘了,他長相極爲儒雅,四十餘歲卻保養得宜,身材既不臃腫臉盤也不虛浮,想到曾大人和此人年紀差不多,卓思衡忍不住心中感慨還是皇帝身邊的差事壓力大啊……

    “卓……通判,路上可是遇到險難了?”何孟春又確認一遍卓思衡給他的告身書,確定上面有尚書省、中書省、門下省三省的公印和三省長官的簽押,又看到江南府的複覈大印,才終於敢開口叫卓思衡的確切官職。

    “謝何大人關懷,未有險難,只是山路難行,滑了幾次跟頭人就成了這樣。”卓思衡才被他讓着坐下,此時也不好多禮再起,於是只行了個坐手禮道,“不過安化郡沿途風光真教人忘疲難憊。”

    “山路?自江南府走海路從永明港上岸,向西走有官道,只需換一次船便可抵達泉樟城東門外的車馬驛,大人爲何要走山路?”

    好衝的語氣。

    卓思衡餘光見何孟春面露不虞卻還是能穩住文雅的性子,緩緩道:“潘司事,卓通判自帝京而來,不通此地交通也是常情。”

    “如何行路江南府一問便知,江南一地三歲小兒都知五嶺三川委實難行,快抵需走海路,卓大人何惜一問?”

    卓思衡看着說話的是一個年紀與自己差不多,皮膚顏色也差不多的年輕人,長相倒是斯文,語氣卻剛強直硬,一雙眼睛明亮且大膽地看着他,有種在帝京官員身上極少能看到的鋒芒與銳意,奇怪的是,此人卻沒有本地口音,一口好聽官話字正腔圓,同長相是一般的周正清朗。

    “潘廣凌!”好脾氣的何孟春也有些掛不住面子,直喝出名警告。

    潘廣凌彷彿沒聽見一般,朝何孟春行禮道:“下官還有差事在身,這幾日已然因恭候卓通判延擱,恕在下無禮,先行告辭。”說完頭也不回,快步走出郡衙內堂。

    一衆官員都不敢說話,只看着卓思衡是何反應,何孟春倒是面露慚色,覺得自己招待不周還派這樣人給新來的二把手添堵,說了兩句週轉的好話。

    一直站在何孟春身後的安化郡長史崔逯則笑吟吟對卓思衡說道:“那位說話不成體統的乃是瑾州府州史潘惟山的長子,恩蔭入仕,來到我郡上做了從八品的工曹司事,素來行事狂妄無度,只是他父親是我們何大人的上峯,何大人又素來是個寬和的君子,故而也不好計較,卓通判也得當心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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