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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茜袖簪花(二)

    這幾句讖語都出自《楚辭》卓思衡爛熟於心,但重新組合後他卻難尋其跡。

    大巫嫗似乎扔未說完,幾句過後,戴青銅面具的少女又用官話複述道:“大巫嫗說,要你務必記得,龍生九子,然亦有百鳥朝鳳而來。”

    這就更玄妙了,卓思衡百思不得其解,正要發問,卻被大巫嫗禮貌請了出去,連少女也一併被趕了出來。

    “大巫嫗好久都沒有給人卜筮了。”許久後,少女忽然開口,“我上次來安化郡的時候……”她說到此處卻停住,沒再吐露半個字。

    卓思衡也不好纏着姑娘問這問那,只換了個話題道:“此地山川雖仍是閩越紅土凜丘,可風俗卻與百十里外全然不同,極具楚地風俗,小小一個瑾州便能匯聚如此多人文態貌,果然人傑地靈。”

    面具少女似被他的話題引出興趣,好奇問道:“你是遊歷來此的書生?準備寫些遊記成書作刊嗎?”

    卓思衡本想實話實說,可突然腦海裏被少女的話點燃了一簇明亮光火,把他自南下以來好些不解和遺憾串聯起來,他心中雀躍,不自覺就笑道:“要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我前兩年南下路上,翻遍書籍,瑾州所記大多都是山川水文,寥寥幾筆少有風俗風物的人文之事,害得我只能找本地人言傳身教,若能真將此地物俗人趣歷史沿革等考據記載下來,豈不是更能引人達觀趨之若鶩而來?也好留下文教之便,令此等風光能流傳沿人。”

    說完他跟少女匆匆道謝,徑直離去。

    戴面具的少女站在原地看卓思衡的背影消失在人羣,忽然笑出了聲。

    宋端此時已和本地人打成一片,他雖然不懂方言土語,但卻會喝酒,熱情豪爽沒有半點扭捏,有人遞來舀滿鄉釀的半葫蘆瓢,他就接過來喝一口,若是姑娘遞過來的,他就喝得一滴不剩朝人家笑,宋端的長相一等一的俊逸,已笑得好些姑娘都擁上前來要他喝自己舀來的酒。

    好在卓思衡及時趕來帶他突出重圍,二人在一株巨大榕樹背陰出休息,宋端竟用袖口去擦腮邊殘留的酒液,卓思衡看他灑脫自如的樣子,縱使邋遢仍然有種舉手投足間天然的意氣風發感。

    “宋公子跟隨宋老闆在此地久居,不知道是否聽聞瑾州可有什麼本地風物誌?”卓思衡找他是有正事要問。

    “大人叫我的字就可以了。”在卓思衡開口前,宋端彷彿已知道他要說什麼,截住道,“既然咱們遠離紛擾喧囂,我在此地就只叫大人一句卓兄好了。”

    “遠達,既然我年紀虛長,那就這樣稱呼了。”卓思衡能客套出最熨帖的場面話,但不虛與委蛇的時候總是直接乾脆,“你叔說你其實讀過很多書,但大多不求甚解,尤其到了瑾州來後,雖是遇書便翻,但草草兩頁又丟到一旁,不知可否看過什麼關於本地的書籍?”

    “本地地理山川的書籍倒是很多言及南方的地誌多有記載,然而一條一句而已,也沒什麼好看。卓兄是眼見這樣的情境,所以起了動筆的念頭?”

    宋端完全能跟得上卓思衡的節奏,這讓卓思衡很是意外,一般來說,除了自己的妹妹和弟弟,幾乎是沒人能同他的思維同一個速率運轉的。

    “卓兄如果想動筆,那就得再花時間去體察風土人情和鄉野萬物,而且不止要在安化郡,瑾州四郡都得走遍,我看以你此時身肩的事物怕是不能夠有這等閒暇了。”宋端隨手摺下草葉叼在口中,漫不經心道,“不如我來幫你?”

    卓思衡側過頭看他,只見這位宋少爺閉着眼睛臉上尚有酣醉的酡紅,也不知是真心話還是醉後的胡言亂語。

    宋蘊和之前就求着卓思衡勸勸自家的侄子去求務正業,這位宋少爺是他們家的一大心病,打小最聰明最喫書的一個孩子,偏偏不肯讀書,怎麼浪蕩怎麼活,好歹到了二十歲,又不肯成親,各處的遊手好閒。他言及此處也是無奈懇切:“……也不求卓大人勸他考功名,這些如今我家也不肖想了,哪怕讓這小子看看賬本知些俗務,我們家也會對大人感恩戴德的……”

    遊歷寫書應該算是正業吧?

    卓思衡不知道宋家心中的正業標準到底是什麼,可他卻覺得,能編成此本瑾州風物誌,不單單是對本地有宜,更可傳名後世,怎麼說都不算遊手好閒的無所爲。

    “能爲此地留有書傳記錄風俗沿襲是好事,但也是費心的事。我妹妹在帝京編書已是一年有餘,卻只成四篇人物輯錄,仍有許多史料尚待編纂,或許年才能成書初稿,遠達你有這個想法固然是好,但決心與耐心卻是不能少的。”卓思衡隱約覺得宋端並非在開玩笑,一路上的暢談讓他對這個年輕人很有好感,畢竟誰不喜歡坦率的聰明人呢?但宋端身上始終有種卓思衡難以深究的氣質,他不會輕易爲人下論斷,故而先將想法挑明。

    “卓兄是擔心我一時玩興而已?”宋端張開眼笑着看過來。

    “其實若要真能當成玩,倒也很好。”卓思衡深吸氣後依靠在樹幹上,反倒閉起眼來,“做官經商都有致仕和賦閒的疲憊之時,但真心樂事卻能堅持一生,反倒可以持之以恆。要是遠達能將編書當做樂事玩興,我卻願意同你一道編纂此書試試看。”

    宋端略顯詫異看了卓思衡一會兒,低頭一笑道:“卓兄果然和旁人不大一樣。”

    “那我就當是誇獎了。”

    “卓兄鶴立雞羣,但也一定聽過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卓思衡也睜開眼看向他:“你有事要告知於我?”

    其實對於宋端來說,自小身邊便少有人能跟上他說話跳脫的思路,然而卓思衡卻是例外中的例外,不但能跟上,甚至還能快他一步,他心中略有起伏,語氣和麪容竟都嚴肅起來,將出門前收到父親來信一事告知:“我家雖世代爲商,但若想財源廣進,免不了手眼伸看去朝堂,卓兄曾與宛陽唐氏的恩怨我家也不是不知,前些日子王伯棠王知州去見我父親了。”

    卓思衡沒有半點意外,自上次收拾過崔逯後,王伯棠表面上沒有動作,可自慧衡與老師處傳來的消息卻處處都有他們的影子,本來巖窯年底就能興建官窯燒製的獨窯,卻被瑾州一個上奏攔下,說是夏末秋初風潮席捲,瑾州爲修繕堤壩民力緊缺,此時爲上貢而擴建窯廠實在有違民利,勸聖上慎之又慎。

    然而卓思衡早有準備。早在夏耕結束時,卓思衡便將農閒的徭役分配至此,擴建了窯廠,將吳興吳窯主改良過的饅頭窯再建座,於是他上表朝廷,表示爲求從簡,只需另設新牆圍廠做官窯,由朝廷派人管理,其餘無需再耗費多餘人力,亦可保障風潮之災不擾民時。而官窯之設也是利在地方之事,絕非聖上單爲享樂而縱,若有官窯在此,商貿屢通,民資豐足便是有備潮災藏富於民的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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