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第164章 第164章
    第164章雨過橫塘(一)

    卓思衡靜靜聽完,只溫言道:“辛苦你奔波操心,不是什麼大事,你只管教其他學生繼續好好考,好言好語去請幾位世子到空屋子裏歇息飲茶,他們若不願,你就該做什麼忙什麼去,無須言說相勸。”

    來人心道,那可是藩王世子啊……和天子同宗同姓,卓大人竟然敢晾着他們?可自己也是不敢招惹,卓大人說得方法還算妥帖,便依言領命離去。

    “大人……這樣真的行麼?”一名監正憂心忡忡問道,“到底是官家將世子交託我們處,若不妥善處理,職責有失恐惹天威。”

    卓思衡在查驗新教室的簿冊上勾畫兩筆,緩聲道:“咱們在此處爲官是爲朝廷辦事,朝廷讓我們辦得是什麼事?是培才養德,是梳正教化,是理掌學風,不是給幾個藩王世子當奶母親隨。兩個月後便是省試,此次難得國子監創近十年之最,有將近一十人解試得第參考,若能讓他們齊入殿試,纔是我們國子監太學官吏的榮光與不負,與之相比,安撫世子又算什麼職責?”

    他說得言辭確實尖銳,可語調卻娓娓道來似是安撫,衆人聽罷即便心有不安,可轉念一想,自己此時所忙何事,那確是不值得爲世子殫精竭慮的,於是也都不再言語。

    卓思衡一一點過何人何時輪班,在此處爲省試考生答疑,又道:“咱們也開個先例,若是有早到的外州入京的省試考生,只拿了禮部點過到的憑證,也可來咱們這裏念讀備考,告訴各位業師,授課答疑時萬不可厚此薄彼。須知天下德才之輩至此,卻並非人人得天獨厚有安心備考之地,我們若能爲國安士,也不枉在國子監太學承一重任。還有,我會上書官家,將刊印解試文章所得銀兩取出一部分來供來國子監自修學子飲食,好教他們儉省開銷,安心備考。”

    賺了考生這麼多錢,也不好不回饋一番,剩下的銀子留待來年提議在京中修建個專供考生和學子赴考求學與奔赴春壇所用的住宿會館,也算取之於學用之於學了。

    一些監正業師也是貧苦中苦讀入仕的,聽了這話,皆回憶起當年赴考之不易奔波之艱難,若那時在京中等待府試的日子裏有個地方能供他們安心讀書,豈不是天賜般的隆恩?眼下學子們有卓司業爲其操勞安排,當真是萬幸。衆人皆對卓大人的良善之惠策心服口服,無不表示必當盡心竭力。

    待衆人離去,空空的屋子裏,卓思衡這會兒纔去細想藩王世子的破事。

    世子們的人身攻擊顯然是衝着自己來的,可逼他們讀書的還真不是自己,他們老子給他們留在這裏受苦遭罪,他們又不肯老實,難道自己和皇帝就要眼睜睜看他們羣魔亂舞不找點事做不成?

    考試又不是目的,只是手段罷了。

    等等,如果他們鬧事也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呢?

    卓思衡忽然想起悉衡帶回的越王消息,不也是在這兩天,越王鬧起事衝撞了虞雍?

    這就未免過於巧合。

    他本想冷處理此事,但若是如此目的性明確,卻也不能放置不管了。

    卓思衡隻身來到正在考試的廳堂院落,還未至其內,便聽吵嚷聲不絕於耳。

    “你們是在糊弄本世子不成?”

    “我看你們是活膩了!是不把藩王放在眼中是麼?叫你們姜祭酒和卓司業來!”

    被呵斥的是個尋常辦雜事的太學小吏,不敢回話,只能唯唯諾諾告饒,可世子們卻不肯罷休。卓思衡看得無名火起,只故意邁開慢騰騰的步子,邊走邊道:“何人敢在修考期間門於院內大聲喧譁?”

    這聲音不大,且並非疾言厲色,慢悠悠的尾音卻莫名令人感到肅殺之氣,世子們驟然安靜下來。

    卓思衡步至近前,目光一一掃過濟北王、臨江王、當陽王和阜陵王世子。

    廣陽王世子劉岢年紀最小個子也最矮,此時縮在衆人後,本就未曾言語的他見到卓思衡來,更是緊張得小臉泛白,睜大眼睛似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又憋得通紅。

    卓思衡說話自有風雲氣勢,他又先言院規立住了道理,幾人一時也不敢頂撞。然而濟北王世子劉倫最先反應過來,他撒開揪住吏員衣領的手,拍打兩下衣袍繼而昂首道:“物不平則鳴,修考期間門莫非此地便不許人言了麼?卓司業連言過其實也能好大口氣好大威風,怪不得當年能狀元及第做得好文章。”

    他聲音很高,就在院子裏屋內考試的學子們都聽得清清楚楚,沒人有心思答題,全都朝開着的窗外挨挨擠擠看過來,監考的業師也是無心看顧,甚爲擔心卓司業。

    可這樣的諷刺卓思衡彷彿沒聽到般,只肅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即便身份貴重如世子,也要遵守國家的法度。國子監太學院規乃是聖上親撰,刻於石碑之上,是否爲法度可行世子殿下大可以去觀看,再議本官所言是否言過其實。”

    濟北王世子劉倫見此間門無理,忙道:“你便是這般在聖上跟前搖脣鼓舌,好教我們爲難的吧?”

    卓思衡能感覺到背對着的房舍裏,學生們窸窣的衣衫摩擦聲,他深感欣慰,自己這將近一年時間門沒有白白教育這幫臭小子們,要是從前,聞聽世子鬧事,幾個不安分的必然也跟着起鬨,可他們眼下全都安安靜靜坐在室內,自己來了才湊起熱鬧,不可不謂懂得了是非分寸百態輕重。

    要知道此時在這裏考試的,都是今年不參加科舉,或者根本沒有科舉打算的世家子弟,卓思衡不願意讓他們怠慢,才專門拿出空屋子來督促這些人的學習。但看着進出的科舉士子與其所享受的關注極其考中後的榮光,未必這裏面就沒有子弟不會心動,但凡有一個願意因此發奮,卓思衡也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白做。

    而他們明理不去胡鬧,對卓思衡來說簡直就是望外之喜。

    努力沒有白費是一種非常能鼓舞人的感觸,卓思衡此時便充滿了鬥志,只是他面上還是辭色雍容的平靜,看似溫言如春,實則句句堪比朔風凜冽:“原來在國子監太學處求學是教諸位世子爲難的事麼?我還以爲世子們秉持崇學家風,甘願背井離鄉於天子腳下進讀求學,如今想來,確實是我會錯了意,那便是個誤會了,無妨,待我去向陛下秉明諸位世子心意,將今日抗考之事原委陳詞詳述,想來陛下定不會怪罪幾位殿下,還會將諸位送回藩地,以示安撫。”

    從幾位世子的表情來看,卓思衡的回答和他們預想的全然不同,幾人怒目圓睜面紅似燒,想說什麼卻被詰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面面相覷想找個臺階下也是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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