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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5章青山好去(三)

    “卓大人,上次你也是要我主持大局,但情況不同,此次事涉朝政,又兼科舉弊案此等重事,我若出面,豈不是逾越了皇親同朝議的限界?只怕那時遭受非議的就不只是越王這孩子,還有我也難逃其咎。”

    長公主聽了卓思衡的意見後深覺不妥,她倒不是一味躲懶怕事,而是這事根本輪不到她管。

    卓思衡早就料到長公主的這番說辭,他也準備好了辯答:“長公主殿下,聖上龍體欠安之際出此要事,朝臣理應分憂擔責,此際沈相已着急大臣於中書省議政,但朝臣如何去與越王說論聖體欠安之際不宜動用兵權這樣的話?現下貢院已圍,涉案官吏皆已捉拿,但越王殿下弄出的響動越大,各處的猜疑也越多,若在聖上無法臨朝之際人心浮動,沈相與微臣皆覺不妥。但此事該由聖上所信賴之親眷去說才妥當,畢竟若真朝臣羣起言之,越王殿下治事之心難免會有挫折,但生怨懟就不好了。可如果長公主殿下以姑侄身份好言相勸轉圜一二,想必聖上甦醒後得知,也會稍有喘息再做佈置。未免天家子孫與朝臣結怨,還請長公主爲聖上分憂。”

    真正說動長公主的,是兄長此時無法臨朝的身體情況,和會造成人心浮亂的禁軍調動。她最瞭解兄長,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任事態隨意升作緊迫,皇上的施壓手段總是巧妙而恰到好處的,要真因此朝臣與越王結怨,到時候難做的是自己哥哥,該如何在平息非議和親生骨肉之間門做選擇是道難上加難的苦題。

    這樣一來,她就必須站出來先避免事態惡化至無法收拾了。

    “卓大人,你總能找到問題之關竅,說服想要說服的任何人。”長公主微微一笑,旋即起身道,“也罷,終究也是家事,我若坐視不理,旁人會說天家沒有擔當,只是有一樣我必須向卓大人說明,我此行勸說,是不希望侄子之爲引發非議致使皇兄兩難,絕不是言涉亂政妄自弄權,還請大人與我同行,爲我做個見證。”

    長公主是如何縝密的人,當然不會落人口舌,卓思衡自己出的主意也做好分擔的準備,直言笑道:“謹遵長公主諭令。”

    其實長公主也聽到一些混亂的風聲,她並非在朝中全無消息,今日貢院一封,她得知越王行徑,便覺太過張揚,但終究是做了對的事且也是皇兄所交待的差事,略微過火不算錯處。但聽卓思衡將事情朝深處理清脈絡,她又覺此事需要到此爲止,提點這魯莽的侄子,該當她做姑姑所爲。

    眼下,越王正在大理寺,此處已教禁軍圍了個嚴實,卓思衡隨長公主鸞駕抵達時,已有不下三百勁卒在此,他心道,虞雍這小子別是故意爲之,皇帝讓越王統領些禁軍護查省試,他就故意不幹人事讓越王隨意調兵犯錯,好甩掉這包袱。不過這思路倒是沒錯,和卓思衡的打算裏多少有些不謀而合的意味。不過事情還沒到時機,虞雍也是操之過急,武將,呵,再聰明也是一個德性。

    卓思衡忍不住想。

    他就不一樣了,他已經爲越王殿下非常貼心且精緻地挖下九九八十一個坑,可能越王對他親爹的瞭解還不如卓思衡這個大臣,皇帝是什麼樣的人?心機之深心眼之小世所罕見。皇帝此時暈厥或許是個意外,但也給了卓思衡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徹底探清越王的虛實,並且順便讓他喫點苦頭。

    越王此時正佔據大理寺的正廳,長公主入內時,便聽他在發號施令:

    “再去古壇場大營,命虞雍調來一千人,除去貢院,這幾個捉拿歸來的大臣宅府也都給我圍住,不許閒雜人等出入。”

    看着越王意氣風發的樣子,長公主眉心微動,說話卻仍是款洽親善,似是最關心人的長輩,柔聲道:“翊兒原來在這裏,教姑姑好找。”

    然後,她不動聲色攔下得令欲行的禁軍牙尉。

    越王正在興頭上,被打斷後頗有凝滯,但見到是宣儀長公主,也不敢不給這位親姑姑幾分薄面,他冷冷掃了眼近旁的卓思衡,快步下來到長公主面前行禮道:“侄兒問姑姑安好。”

    長公主則滿面愁容,低垂眼簾道:“你父皇身子不大好,我聽聞你調動了禁軍,擔憂是宮中出了變故,特意來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卓思衡很佩服長公主與她兄長不相上下的演技和臨場發揮的措辭。

    越王聽罷立即說道:“姑姑,宮中哪有變故?萬事都很安穩。”他掃了一眼卓思衡,眼中冷芒必現,聲音也陰沉下來,“姑姑且安心回公主府,該小心的是那些個小人在您面前搬弄是非,顯得咱們皇家好似不是一條心一般。”

    卓思衡彷彿說得不是自己,已然保持得體的泰然自若,於姑侄二人側後靜立。

    當然他的內心深處仍然只能靠背誦自幼從父親那裏學到的君子修爲慎戒來尋求涵養和平靜。

    長公主如何聽不出越王的弦外之音,她也不是會輕易表露心思的人,再覺此話不妥,說出的也是溫言軟語:“是了,咱們家人當然是一條心。可姑姑擔心你調動禁軍的事驚擾了不相干的人,倒讓人以爲天子腳下出了什麼大事,你也知道水龍法會行刺的事有多兇險,纔過去幾個月……萬一……再有人心懷不軌,覺得此時是天賜良機,咱們豈不又要措手不及?聽姑姑的話,旁的朝政姑姑也不懂,暫且不去提,先別調出如此大的動靜,咱們靜水流深,千萬別惹了不必要的干係。”

    在卓思衡看來,做長輩做到長公主這樣也算是該說的話都說盡了,雖說有些道理沒法說透,比如:你皇帝老爹此時躺在牀上,你卻開始四處調兵,這是什麼個意思你給解釋解釋?諸如此類,都是不便拿到明面上的話,長公主能換個說法婉轉提點,短時間門內措辭如此,卓思衡欽佩不已。

    可似乎越王不打算領情,他已有些不耐煩解釋,似乎是實在不願意錯過眼前這一良機,冷硬了語氣道:“姑姑這般阻攔,是擔心我搶了誰的風頭麼?可這是科場弊案,重則動搖國本,我受父皇重託,哪能坐視不管?再說調兵一事,待父皇甦醒後我自會解釋,到那時父皇定然明白我的苦衷,無需勞駕姑姑勸解。”

    長公主聽了這不客氣的話明顯一滯,卻仍耐心道:“什麼風頭不風頭的,姑姑不懂政事,只是擔憂你父皇醒來煩愁,再加重頭疾,可該如何是好?你是好孩子,存了孝心爲你父皇分憂,但也別給自己不留餘地,怪讓人擔心的。”

    “姑姑既然說自己不懂政事,那還是別再言及朝堂之事了。”越王凌然道,“姑姑怕我惹父皇不快,就不怕自己干政讓父皇更是不悅麼?”

    卓思衡發覺自己似乎有了個新愛好,喜歡看人作死。不對,其實是在人作死時,幫忙添柴,於是他非常適時且恰當地開口道:“越王殿下息怒,長公主殿下只是心急煩憂,並非以言涉政,此事幹系甚廣,爲求穩妥,還請聽從長公主殿下之言,勿要在聖上欠安之際再添風波。”

    勸架的精髓就是主動幫助事態升級,越王不怒,那也是怒,長公主未急,那也是急。

    不過現在看來其實是反的,長公主已怒,越王最急,卓思衡給越王挖的第一個坑就是惹怒自己姑姑。要知道皇帝總是隱晦要長公主去參與些模糊了皇家事宜和朝堂之間門的“似政非政”之事,從親密關係上,長公主也認可自己的身份是皇兄的左膀右臂,可越王偏偏不將姑姑放在眼裏,實在是低估了長公主的威儀。

    “你若不肯聽,那也只派人守住該守的衙門,叨擾未言其罪的臣工家眷之事,我【】朝從未有過,斷無此理。”長公主肅容道。

    “未曾有過?斷無此理?姑姑果然是不懂朝政,我【】朝怎會沒有?”越王冷冷一笑,看向卓思衡道,“當年先帝懲治那幾個以諫犯天顏之亂臣,便是先且扣押並封其家宅,而後再行議罪,這件事卓司業定然清楚,姑姑不信可以問他。”

    深秋的廳堂在此言後便先一步外面的天氣步入了嚴冬。

    越王所說的,正是當年戾太子舊臣跪諫獲罪一事。

    卓思衡當然清楚,但他並不因此而憤怒,因爲這個廳堂內,最憎恨先皇景宗的人並不是自己。

    越王妄圖以言語攻訐卓思衡,情急之下口不擇言,見卓思衡面色微變,甚至還頗爲得意。

    但卓思衡可以精準控制自己的情緒,即便他已經幸災樂禍至極,顯示出的仍然是一副彷彿被羞辱後極力剋制的憤怒。

    他瞥看長公主,那雙與之身份相較顯得過於粗糙的手正在微微顫動。

    許久,那依然保持柔和慈愛的聲音纔出現:“姑姑哪懂這些,罷了,你是皇兄最器重的兒子,又交給你如此重要的差事,我本不該置喙,你便照自己的打算放手去做,若你父皇之後有什麼不明,姑姑會替你分辨這一番孝心的。”

    “多謝姑姑成全。”越王聽過見好就收,一面安排方纔聽令的軍士趕緊動身調兵,一面囑咐手下護送長公主回府,此時確實像個貼心懂事的侄子。

    卓思衡將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卻不住冷笑,虞雍,你根本不懂什麼叫捧殺,這才叫真正的捧殺。

    他倒要看看越王背後的人怎麼替這個蠢貨收拾這個已無可轉圜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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