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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8章縛虎懸河(三)

    此人此事說來奇怪,沈相與自己深談幾個時辰,隻字未提有個堂侄現下正在吏部爲官,彷彿沈崇崖不存在般。既然這樣,大概是沈相不希望因他名勢地位擡舉親眷,故而特意避嫌。

    好多人提攜親眷的疏通其實都是極爲巧妙的,比如同樣的事,就會有人說,自己家親戚雖然也在同處,不過請大人同等視之,無需特例照看之類的話,這不就是委婉告知麼?本意還是希望多有迴護罷了。但卓思衡不是眼中只清無濁的人,只要不是徇私暗舉,正常科舉渠道上升來的官吏,無有劣跡,讓熟識的人偶爾提點也絕非逾越包庇。

    但沈相即便如此,仍是隻字未提。

    沈崇崖看上去是個十分標準的官吏,官袍收拾得一塵不染,人也乾淨利落,頗有幹練風範又不失儒雅謙和,除了和自己說話時總是害怕被牽累報復,其餘沒有看出太大問題。況且一路走來,他的介紹詳略得當,表述清晰,至少能力上看得出足夠了解吏部各項規章,大概也不是腆居此位。

    聽過卓思衡的笑語,沈崇崖也暗道是不是自己表現得太緊張了,只是他想着自己能有今日一路走來是如何不易,還是心有惴惴,只自己暗中給自己寬心後開口道:“卓大人見笑了……下官有失體統,還望恕罪。”

    卓思衡示意他不必道歉,也不在此問題上過多糾纏,繼續詢問公事:“今年考課銓選大年,是否應該先騰出位置來,暫存各地各級官吏的表章?”

    “這些都有專門的空屋暫存,大人無需擔憂。”沈崇崖引卓思衡去到另一個開着門的房間,將數十個空空的架子展示給他看,“如果是小年,只需三分取一便可足夠,但今年則要全部騰用才能施展。”

    幾個空架子後,還有個上鎖的小門,卓思衡心道這吏部機關和祕密也太多了,他眼神看過去,沈崇崖便知曉其意,緊跟道:“這裏是銓選之年左選與上選名單的存放處,因涉較多,即便是下官與領庫校書郎也沒有鑰匙不得入內,只有尚書閣下與您纔可踏足。”

    沈崇崖看卓思衡只是很平靜地點頭,似乎對這等權柄沒有半點波瀾,如此定力了,他心悅誠服,只是心中卻有不解,因涉及他的工作範疇,今日不問明日也要言說,索性看今天卓大人心情不錯,乾脆提出來好了。

    “卓大人,不知今年左選是否要額外安排人去沈相府聽候?”

    朝廷銓選五年一次,是自上而下的選官制度,由吏部主導,吏部尚書全權負責。在銓選期間,吏部先將全國上下全部官職統計出來,列出空缺,再按照考課的結果與磨勘複覈的最終評價合二爲一,升任降職統一安排。

    但銓選期間,卻有兩條途徑無需經過考覈便可擢升。

    其一是上選。

    皇帝每五年可以行使一次特權,將自己心儀器重的人才列爲上選,指派到各個空缺的位置上,當然,既然是皇帝,沒有空缺也可以創造空缺。上選之特殊在於尋常皇帝臨時擢升任命官吏需要經過與中書省的商議纔可執行,卓思衡自己當年在安化郡未曾滿任就調升提舉瑾州學事司,便是皇帝提出,中書省複覈通過,才得以赴任。然而當年高永清自邊地縣丞直接連升三級調去江南府巡檢司,就是皇帝動用了銓選的上選特權。

    上選只需皇帝列出人選,中書省及文武百官都無權置喙,畢竟九五之尊五年纔有這麼個機會,再比比劃劃就顯得不禮貌了。當然這項前提也是皇帝別太離譜。要是衆臣發覺今年上選名單都是皇帝的小舅子,那照樣還是會羣情激奮的。所以上選是一個微妙的平衡,皇帝不過分,羣臣不較真,對大家都好。

    其二是左選。

    除去皇帝,第二個特權者其實是一個部門的兩個長官:吏部尚書和侍郎。這二位在銓選之年,也有權力不通過正常銓選流程和百官監督進行非常規的人事選拔,做這件事,可以全憑喜好,當然明面上的說法收受賄賂仍是不行的,從前私底下如何,卓思衡便不知道了。因爲他入朝的這些年,吏部是鄭相和唐家的地盤,卓思衡是沒享受過左選的優待。

    想來有趣,尚書左選和侍郎左選從某種意義上是平等的特權選拔,只是當二人推舉的人看中同一個位置時,侍郎避讓也是理所應當。

    尚書左選的名額不定,可一般吏部尚書也不會傻到名單比皇帝的上選還長,侍郎一般也就參照自己上司,差不多人大家都保持體面最好不過。

    總之,這是考課銓選之年掌握在三人手中的兩大特權。

    可是今年就有些不一樣了。

    “我去拜訪時請問過沈相如何安排。”卓思衡說道,“沈相今年將尚書左選也交給我一併辦理,無需再去叨擾。”

    沈崇崖知道自己眼睛有時大而無神,愣住發呆的時候便會顯得蠢笨,可此時,他也無法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眼前這位和自己同歲的人此時手裏能晉升的名額,怕是比皇帝都要多了!

    其實卓思衡原本的打算是尚書左選列出後,他還是去給沈相過目好了,但這件事具體怎麼操作他沒有思量清楚,於是也沒有告知眼前瞪圓眼睛的沈郎中的必要。

    這樣看來他今年的考課銓選行事安排奏章就顯得無比重要了。

    卓思衡在參觀自己辦公場所結束後,花費三天寫成奏章上交皇帝,說是三天,然而多虧皇后早將此事告知卓思衡,他對這個位置已是研究許久,只是臨時突然起了些變故,無論是太子還是沈相的安排,都令人始料未及,三天已是卓思衡在自己從前打算基礎上改變策略做出重新安排的最快節奏了。

    他當面遞交奏摺,皇帝也在天章殿當面御覽,讀罷掩卷沉默,繼而擡頭望向他道:“很好,你初次執掌此權能拿出如此方略,可見朕識人還算堪用。不過雲山,朕有一事不明,你這最後一條用意在何?”

    卓思衡就知道,不管他前面寫了多精彩的考課銓選方略,皇帝的目光都會落在最後一條上。

    “回陛下,臣希望此次考課部分能與門下省通力相成,合而作績。”

    “是因爲如今太子坐鎮門下省麼?”皇帝表明不動聲色,可問題卻直擊要害。

    對於皇帝的敏銳,卓思衡早有預料,他太知道自己這樣做是風險與回報並存的行爲,但這樣的機會五年一次,下次怕是他未必就在吏部任上,此時不做便可能再沒機會了。

    “回陛下,敢問陛下是覺得太子殿下難堪此任麼?”卓思衡反客爲主先問一句,再答道,“臣倒是以爲,此次考課銓選大年與其說機會難得,不如說步履維艱,如果能的門下省御史臺分負些責,也能免去沈相病缺的難弊。雖然常說衆說紛紜,但考課一職能擴大衆議,尤其是素來以嚴正著稱的御史臺從旁監察,更能服衆。至於是不是由太子殿下負責此事……陛下,門下省即便如今是旁人領銜,臣的奏章也不過是改個稱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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