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第208章 太華長松(一)
    第208章太華長松(一)

    尚書省一列衙門自成庭院,規格次序森然。吏部是入省頭一處最大進開的門戶,往後幾處皆按“吏戶禮兵刑工”的古制縱列錯落,雖說吏部門庭最寬闊輝煌、屋宇最華麗、房舍最多,論佔地卻不敢同刑部相較,光是那令人聞之膽寒的三處過審公堂與刑部大牢,便使其他衙門退避三舍。

    卓思衡甚少到刑部衙門辦公差,與刑部尚書顧憫淳大人也多是朝堂相見或議公事或共同奏對面聖,今日特意拜會,卻是頭次。

    “楚侍郎辦案利落,爲朝廷掃除弊亂,聖心有照,望他能在刑部多多歷練,今後處置刑獄執正國家法度前途無量,可若留在刑部侍郎的位置上,論功卻未升,但有功之臣不賞卻是不應,因而聖上希望我與顧大人商議下給楚侍郎在品級和恩榮上如何提攜,也好教其他官吏以楚侍郎爲國器表率。”

    卓思衡見過顧大人後,與其在內堂敘話,顧憫淳極爲看重楚熒這個門生,甚至此案未曾自己着手,將一應功勞全給了楚熒,聽到聖上特地讓吏部安排褒獎事宜,一向剛毅的面容也多了些許驕傲和柔軟:“多謝聖上隆恩,也有勞卓侍郎費心。”

    二人商量了半個時辰,最終決定聯名將議定結果上一道奏章。

    卓思衡特意將真正想說的話留待公事辦完欲走時再講,果然顧憫淳也是欲言又止、欲留卻默。

    “顧大人,還有一事。”卓思衡比方纔言明公事時聲音低了不少,語氣也略顯遲疑,“舍妹前日略有不適,神情也格外委頓,我追問下她才略有告知一二,前幾日發生在女學之事……我按理不該以下官之身份求問大人非公差之事,可還望大人念及我兄妹自幼孤苦相伴,我爲兄長見妹妹憂勞欲病心中實在不安,故此一問,請大人見諒。”

    顧憫淳聽罷長嘆:“你兄妹如何情況朝野皆知,你爲兄爲父該當此問。是我教女無方……其言狀無禮,令長公主殿下爲難,使令妹懷憂,實乃家門不幸啊……”

    顧憫淳說得十分嚴重,反倒不像真的責怪女兒,卓思衡心中也似明鏡,這件事從始至終顧世瑜都佔着一個理字,像顧大人這般家教和官聲之人如何不曉?不過是想卓思衡和妹妹能幫忙略轉圜些如今女學緊張的氛圍,才加以重詞責備在先,好給女兒一個臺階下。

    畢竟此次牽扯皇家,堅毅勁直如顧大人,也不得不略有屈就。

    “此事要我說根本不是令千金的過失,顧大人何處此言?”不管是爲妹妹還是爲太子,卓思衡都希望寧息此事,但也不該讓顧世瑜因遷就皇家尊嚴而折損原則,“那日之事舍妹也覺女學雖是閨閣之教,卻有長公主殿下主持,法度不可費,難道太子妃一家的顏面是皇家的,長公主殿下的便不是了麼?”

    聞聽此言,顧憫淳忙拉着卓思衡重新落座,也不再迂迴縈繞,直言道:“不瞞卓侍郎說,此事我一直想同你商議,一來令妹與我家不孝女皆在女學爲教,你我二人必然同心同德不想女學就此造阻,令吾家女才志空費,可若真開罪了太子殿下同太子妃,到了聖上面前,只怕也難辭其咎又連累女學閉門啊……”

    卓思衡無法告訴顧大人,太子絕不似他所想的因私害公之人,卻不好開口,便換個言語切入道:“太子多年穩妥,怕是比咱們還不願此事開罪長公主殿下。大人想想,您方纔說我家兄妹感情人盡皆知,長公主與聖上又何嘗不是?”

    “是這個道理不假,但我家不孝女是抵死不要去認錯講和的……這件事豈不是連個臺階都無人給長公主找?我本想與大人說說,煩請大人與令妹言之,叨擾她去做個說客,可……”顧憫淳今日嘆氣的次數比卓思衡與他同僚這近十年積累可要多得多,“爲人父何其不易,我又不想小女受辱受屈,亦不願其過剛則折……但世上哪有如此多折中之途呢?”

    卓思衡這一路做人家哥哥做了三十年,怎會不知箇中滋味?聞聽此言亦是長嘆。

    顧大人又說了好些在顧世瑜年幼時他的溺愛與教導,種種絮語,無非是想說她如今的個性和脾氣都怪他自己教養之過,女兒何辜?卓思衡能夠理解,怕是再沒有個解決的辦法,顧大人真要自己去跪罪於皇帝了。

    這可不行,卓思衡是帶了解決方案來的,他斷然不會讓此事發生。

    “大人,我自那日聽了舍妹訴苦,心中思前想後,深覺此事不能再拖,拖久恐累及女學。大人方纔說你我二人皆願同心同德力保家人,便是我今日所言之初衷,煩請大人靜聽。”卓思衡在看見顧憫淳眼中忽然亮起的光後才笑道,“此事不能拖,也不能掩藏,必須鬧大,鬧至天子面前,女學和令嬡才得以無恙保全。”

    ……

    回去吏部忙完公事,卓思衡差遣人通知家中今日不回去用飯,自行騎馬,去到了白大學士舊日府邸。

    此處如今已完全由聖上做主賜給白家累世居衍,也不必按照今日白大學士之子白梧的官階降下規制,只照舊日不變。只是到底還是因爲失了朝中權勢之臣坐鎮,看起來比之以往要靜寂許多。

    白梧早得通傳知卓思衡要來,與夫人一道正門迎接躬拜,卓思衡見狀急忙攙扶,白梧卻道:“論理,卓大人官高於我;論情,卓大人是家父託教之師;我缺了禮數怕是要讓先父九泉不安吶……”

    卓思衡只好勉強受拜。

    白梧得了恩詔,由聖選拔擢遣調回京任職,如今在鴻臚寺少卿任上,雖是從五品官吏,卻已屬京官,各項優待都較往日好了許多,最主要的是也方便照顧京中老母與家人。他爲此十分感念卓思衡一直以來的照拂,今日得知卓思衡來意也不覺爲難,邊走邊道:“小女已在書房等候,這幾日女學停學,她在家中苦讀不輟,也算沒有辜負大人爲她的思慮與安排。對了,我那小子在古壇場大營也十分勤慎,前些日子他們操練,他還得了軍司的褒揚,說他是這輩份新軍士裏最賣力的一個,我這做爹的別提有多驕傲了!”

    卓思衡聽了這話心中也是十分欣慰。

    白夫人跟在一旁,聞聽後溫言含淚道:“我兒心眼太實,但凡操練絕不躲懶,每月歸家的那日,身上一處好的肉都沒有,青紫淤傷觸目皆是,人也瘦了大半……”說罷不忍,已是垂下淚來。

    白梧聽了妻子的話正欲斥責,卓思衡卻急忙搶先道:“夫人有所不知,古壇場大營乃是禁軍兵馬司的機要中樞,我【】朝十萬禁軍勁卒在此,若不勤懇哪有出頭之日?這與考科舉是一個道理。更何況泊寧去的是銳賁營,都是精挑細選的新卒好兒郎纔有資格受這份兒罪,歷練幾年出來,各個都是帶着軍階去到各處做牙將鎮守,喫得苦中苦,前路也比旁人更多一份敞亮,這是個付出多少就有多少饋澤的差事,夫人慈母心實令晚輩觸動,但也當爲子女懷深遠之心,忍一時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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