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215 第215章 醒心醉時
    第215章醒心醉時

    秋雨蒼蒼,落而生涼。

    門下省滿地的桐葉尚未掃淨,卓思衡就帶着好不容易在吏部湊來的三件小事親自上門了。

    旁人直道此事怎好勞動卓大人大駕,讓屬下跑腿便是,卓思衡三兩句危言聳聽將事情說得恐有社稷之虞,好似今日不和太子講明,明日便要亡國,嚇得門下省官員立即找來如今的主領太子殿下親自處理。

    但哪有那麼多攸關大事都湊至一日裏辦完,卓思衡醉翁之意不在酒,全是爲了向太子求證。

    他只覺得自己彷彿化身成了抓住初中生早戀的家長,當廳室內只剩與太子二人時,他立即換了嚴肅的表情問道:“你和顧世瑜是什麼關係?”

    劉煦哪曉得自己卓大哥來勢如此洶洶居然是爲了問這個,一時語塞,半晌竟不能答,低着頭,彷彿做錯了事一般,許久才喃喃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卓侍詔……”

    “你們……”這回輪到卓思衡語塞了,他本想教育一番太子,可看到其哀涼的神色,竟一時心軟,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卓侍詔,不是我們,是隻有我。”劉煦擡起頭來,雖是笑着說話,但眼底的悽苦卻彷彿馬上要流溢出來,“顧師範她……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只當我是太子殿下,並無其他。”

    這話只聽就足夠讓人難過了。

    卓思衡頓時收斂了氣勢,拉着劉煦到一邊挨着坐下,柔聲道:“如若是在你大婚之前……你爲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替你爭取一試,至少也該要我知曉啊……”

    “卓侍詔你不是教過我麼?精鋼利爲刃,當斷之斷。如果在兒女情長之事上引得你爲我謀劃之事敗露,日後若到了真正殊死一搏當出奇策的時刻,你我便失此敵明我暗的良機,這樣因我之私而廢卓侍詔你十年心血,且不說對你,單單對我母后與妹妹的苦心,我亦要慚愧枉爲人子人兄,怎能如此自私?”

    卓思衡想,我該欣慰太子的清醒麼?可這清醒裏有多少的痛苦蘊涵其中,這個說得對的對字,卓思衡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我如今其實很幸福的。”太子笑着垂下了眼簾,“毓華很好,她與我一樣在家中受過苦,滿心的委屈只習慣孤獨嚥下,即便如此,她也願意與人爲善,從不抱怨命運不公……我願意同她相處一生,這是發自內心的話,絕無虛言!可是……”

    “可是你心中真正愛慕之人,卻是顧世瑜。”

    “不,我想說的是,顧師範卻未必願意同我度過一生,她是註定高翔的飛鳥,未能受錮於我,是她的幸事,絕非我的遺憾。我不能因自己的情動而奪其羽翼,世間囚牢裏的人已經太多了,我想看她像那日殿前一般高飛閃熠,而不是與我日日相對殫精竭慮,爲活着、爲責任,這日子實在不適合她,她像現在這樣,多好啊……”

    太子的聲音越來越輕,好像也似一隻鳥兒,隨着越飛越高,扇動翅膀的翕動最終也消失在了天際。

    “我不會讓你過這樣的日子。”

    卓思衡卻用堅定和剛毅的語氣,將太子自傷懷中拖出,他驟然擡頭,詫異望向這位曾經救過自己不知多少次的人。

    “對你來說,權力會是某種程度上的自由。你且看你的姑姑、長公主殿下,她便是最好的榜樣。不要說這樣自傷的話了,既然已決定就此放手,那便轉過身朝前看,要陪伴你走下去的另有其人,正是因你們二人過去的不如意,朝前看對你們來說才更具有誘惑纔對。”

    卓思衡深知自己再強大也不能更正已發生的事去挽回從來不屬於劉煦的那顆心,他此時能做的是鼓舞和謀劃,可他作爲一個在男女之情上所得所求皆稱心如意的幸福者,似乎是沒有資格這樣命令太子這樣不幸的人,但此時此刻,溫和細膩如春風的歉疚之寬慰不能撫平任何實質性的創傷,卓思衡必須足夠理智,才能將一切迴歸到可控範疇。

    這很無情,但事實上,他們並沒有選擇。

    “我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我也懂得卓侍詔的提點,我不會變成第二個父皇的。”太子的語氣驟然變得堅定,“我母后今日之苦,我再明瞭不過,若我知此卻爲之,豈不有違心責?”

    卓思衡是相信劉煦爲人的,他也絕非試探,只是希望這個可憐的弟弟能真正朝前去看,而別再回頭。

    “你能這樣想,也是無奈。我並不爲此慶幸。”卓思衡拍拍劉煦上臂以示安慰,“你我光是如今一樣尋常說話,都是一條如履薄冰的路走下方纔得來,但你如今也絕非昨日之你,勿要再喪氣了。既然已決定不再感情用事,那就將這一準則自始至終不予轉圜。”

    太子聽罷輕輕嘆息,卻又露出一絲笑容來。

    “其實卓侍詔你保護我,又何嘗不是感情用事?無論從哪處來比對,以你的能力和所受父皇的器重青睞,我的弟弟趙王都纔是相得益彰的上上之選,又或者,你什麼都不做,只需等到新皇即位,無論是誰登臨大寶,以卓侍詔你的能力和本領,都會是尊奉皇憲拖紫腰金的輔政重臣,何須以命相搏冒險扶我一程?只是因爲卓侍詔心軟且將我視作弟弟,而非太子,一日救我,便覺始終有責罷了。”

    卓思衡瞪他一眼,怪他事事想得太清楚明白折磨自己,但嘴上卻說:“感情用事?沒錯,我就是感情用事,可誰又能耐我何?我一路走來正是因爲我知自己是心軟之人,故而所作一切都是爲了讓自己有感情用事之資本,無需爲此付出代價。”

    這話令太子醍醐灌頂,他愣住許久才道:“大哥之意志,果非常人能及……”

    “我只是不放心,才非要來問你,既然你已揣定堅毅,便無需多言,可有一事也是我今日的目的之一。我且問你,尹毓容平常都和什麼人接觸你可知道?”卓思衡換回了嚴肅的神色問道。

    “這個我真的不太清楚……她爲人雖然……但學問還是不錯的,聽毓華說,自己的妹妹也是在女學當中課課不落,大概平常接觸的人也就在女學當中。”太子思索片刻後道,“不過她已決意退出女學了。”

    “爲什麼?面子上過不去?”卓思衡問道。

    劉煦提起這個妻妹就忍不住皺眉頭嘆氣:“毓華爲這事哭了好些天,我看着也是不忍。她這個妹妹自幼被嬌慣太過,做事全無準繩,性格倒是堅不可摧,可卻似乎用錯了地方,如今她自覺毀傷顏面,更不願見女學中人,尤其是……所以便要毓華出面去替她到姑姑那裏說退學之事,毓華不肯,她就鬧得全家不能安生……”

    “這件事,讓她自己去說。”卓思衡也不禁皺眉斬釘截鐵道,“告訴你妻子,不許插手此事,就說氣得病了,再不成去到宮中躲躲,就說你公務繁忙,她便去替你在皇后面前盡孝道,她還敢鬧到宮裏不成?再說皇后娘娘如何真知灼見你豈不知?必然也能勸說予她看清眼下情形,不再拿旁人的過錯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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