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223 第223章 萬里心事(二)
    第223章萬里心事(二)

    卓思衡下意識橫馬向前,越過太子座駕一步,若真出事可護其安全,但楊令顯張望半天后卻回頭道:“好像是幾個趕路的人坐在路邊歇息,也不像惡歹之輩……”

    “他們隆冬時節趕路,是否是有要緊事?”太子看卓思衡示意無事後,趕忙打馬上前,也想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卓思衡遠遠看去聚衆之人的打扮,再略加思索,便知這時候穿行在此道上的大概是何種身份之人,他忽然意識到這是很好的實踐教學機會,於是率先下馬道:“太子殿下隨我一問便知,也當是查探查探沿途風土人情。”

    太子最信得過卓思衡,無論他說什麼都點頭答允,又叫楊令顯快些回去叫停儀駕和護衛遠遠休息一會兒不必跟隨,而後才與卓思衡並肩前行。

    官道路邊設有標註最近城鎮距離的裏堠,方便驛站與行人判斷,而裏堠處往往會設有歇腳臺階,若離附近鄉野較近,還會有本地人支攤賣茶與些土產。可這羣人選擇歇腳的地方前後不挨,連個草棚都沒有,只在道邊空地處席地而坐,八個人半圍半攏,以就地當中燃起的火堆取暖。

    卓思衡和劉煦雖未穿着官袍,但仍舊衣着光鮮,與這八人粗綈布衣相較便是天壤之別,若說想借口水借個火就太虛僞了,八個人已然看見了他們,正面面相覷不住打量,卓思衡想了個好藉口攀談,拜而笑道:“幾位路客,我們家少爺見這裏升起火,以爲是林裏冬燥燃了山火,忙過來看看,原來是同道行人生火取暖,多有叨擾,實在冒犯。”

    八人裏有一老者半倚半靠在旁人身上,面色灰黃氣色委頓,火上懸吊的鐵壺鍋里正朝外冒出酸苦的氣息,他率先虛弱地擺擺手,同伴自也不多言,只說無妨。

    卓思衡適時道:“終究是我們冒犯,這邊有些隨身攜帶應急的藥材,承蒙不棄,願做賠禮。”

    聽聞是藥材,幾個人眼睛都忽然亮了好多,還有人打探問道:“二位是從江州販藥材的行商?”

    劉煦不明所以,卓思衡卻恭敬答道:“正是,我們從帝京販藥歸鄉,辦完今年最後一趟差事正朝回趕,相逢即是緣分,我看老者身體欠佳,還剩些藥材在身上,你們看看需要什麼就先拿着。”

    劉煦心道,卓大哥必然是早就看出這羣人是在煎藥,外面如此天寒地凍,若非人等不及,怎會席地熬藥救急?故而拿藥做攀談,於是他去親自取來隨行要用的一些藥材,還教跟着的太醫前來替人診治,張松月張太醫得知不可說出身份,於是謹慎替老者診脈,後道:“此乃消渴重症,又添積勞,綜至氣血逆亂熱灼津虧……”說罷他看了看老人已是浮腫有水光的腳,搖頭道,“這樣是不宜趕路的,只會加重病情……我給你開一方,可暫緩病情,但若想今冬無虞,務必靜養修脈。”

    此言一出,一路的幾人都是黯淡神色,其中一人道:“我們也想好好休息,可是……”

    老者卻阻止道:“生死有命……怎好當着路遇恩人抱怨?還不快謝過人家少主人。”

    劉煦看老人的腿浮腫不堪已有潰爛,心中不忍,忙扶起要下拜的人,讓張松月拿出藥材來,而後道:“不知幾位爲何趕路,不如在路邊等等車馬驛的驛車?”

    “那是要錢才能乘上的,況且離我們家鄉還遠,來回倒換,要多花銀子不說,還折騰人,我們還是自己多走走歇歇便是。”一人答道。

    卓思衡看太子不能理解其中意思,溫言對幾人道:“諸位可是自隴州到宣州去跑耕的麥客?”

    幾人忙答正是,老人飲過湯藥後精神也好了許多,謝道:“路客好眼力,咱們一家子趕冬回鄉,正是跑麥路的。”

    於是卓思衡又問了些宣州今年的收成與農事,待張太醫開好藥方抓好藥,才告別上路。

    太子劉煦一直聽得不明所以,回去馬上後,他和楊令顯與卓思衡前後而行,思量片刻後纔開口問道:“卓侍郎是特意要我見見民間疾苦的麼?”

    卓思衡卻只是平靜道:“這只是百姓尋常的生活罷了,算不上疾苦。太子可知什麼是麥客?”

    劉煦搖搖頭。

    卓思衡去看楊令顯,這小子總算有插話顯擺的機會,語速飛快像跳起來的雨點道:“這我知道!我大哥是駐守慕州的駐將,我從前去探親時見過,每到秋天,慕州隴州的農戶就拖家帶口到中京府往南的州郡去做麥客,就是給人種麥子耕地的僱農,每到初秋,這些人成羣結隊,未免耽誤百姓趕路,我大哥年年都要額外增加關隘守軍的人數驗通關的文牒,慕州州府衙門也得在附近裏堠處給搭設些棚屋,讓他們歇腳。”

    “他們沒有自己的地麼?”太子忙問。

    “有啊!”楊令顯回答,“但是他們的地耕完了,就去幫別人耕賺銀子花。”

    “是往南耕地多,往北耕地少纔會這樣麼?”太子又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楊令顯朝卓思衡看看求助。

    卓思衡看二人一問一答說完,才緩緩開口:“太子殿下,可知爲何中京府爲天下正中?”

    “因爲太【】祖定都於此。”太子不假思索答道。

    “這是其一,可太【】祖爲何定都於此呢?”

    這對常年熟讀列祖列宗實錄實際的太子不在話下,他立即作答:“當年天下初定,南境仍有殘國餘孽時發騷亂,太【】祖定都考量本欲在江南府,以便鎮寧保方,但其謀士雲相卻說,王業不偏安,帝祚非割據,必然要於天下正中才爲君臨萬方海內一統,故而最終於中京府興建帝都。”

    “是了,中京府無論縱往橫去,皆在天下正中,故而以此分天下南北西東。中京府往北處的農時農事與中京府往南自大不相同。這些人並非家中無地,可居於北地——尤其是慕、隴、並、均四州,十月后土地漸凍,冬日再無耕種之物候,直到三月春回地暖,整整四五個月顆粒無收。然而中京府往南十月十一月卻正是播種冬麥的季節,這裏冬日耕土不凍,家家戶戶爲保來年春夏收益,都翻土再種,然而土地一秋後肥力不足,還需人工灑土重犁,工作量極大,需要幫手,於是爲在無收季節賺取溫飽,家中有地且南下距離較爲適度的州郡北農亦會不辭辛勞南下謀求生計,南方爲保冬麥豐收,也會花些銀錢僱傭幫手替自己家出力耕作。”

    卓思衡的講述娓娓道來又不照本宣科,甚至無有煽情渲染,只寥寥平敘,劉煦就已覺自己彷彿看到了冬日裏風雪中由北南下的無數方纔打扮的農戶。

    看着學生沉默,卓思衡又道:“自古民生多艱。太子殿下,我們此次巡查的目的地爲慕、麟、宣、青四州,這四州有朝廷的四大糧倉,爲何選址於此,太子殿下可知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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