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246 第246章 世道頹波
    第246章世道頹波

    萬事總有頭緒,但未必立即就有,敏銳善思如卓思衡有時候也想偷個懶。

    他傾訴完心中愁索,順勢靠在雲桑薇身上,只想這一刻放空自己不再思考旁的,卻聽一聲呼喚道:“老爺,三小姐回來了!”

    卓思衡聽到妹妹回來,興奮得立即總藤椅上彈起。

    “帶着姑爺一道回來的。”

    他又坐了回去。

    雲桑薇也不憋着笑,幾乎就要前仰後合了。

    “我妹妹回孃家,他跟來幹嘛?”卓思衡忿忿道。

    “大概是因爲……他和你妹妹成親了吧?”雲桑薇拍他一下,“好了,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呢,就這點器量,快去接阿慈。”

    卓思衡冷哼一聲,這才慢吞吞在雲桑薇拉扯下站起身。

    夫妻二人回到內廳,就見慈衡快步上前迎來:“大哥!大嫂!”

    卓思衡在這樣煩擾的日子能見到此時尚在京中的唯一妹妹還是十分欣喜的,他扶住妹妹肩膀仔細端詳,半晌道:“阿慈,是喫得不好嗎?怎麼都瘦了?”

    “她每次回家你都說瘦了,你不膩我都膩了。”

    虞雍自廳外而入邊走邊說。

    “我哥說我瘦了我就是瘦了!”卓慈衡回頭瞪他一眼,再轉過頭來時又笑容盈面道,“大哥可想我了?”

    “想,當然想了。”卓思衡也笑答。

    “你們兄妹不是三天前才見過嗎?”虞雍漠然道。

    卓思衡立即擺出一副孤寡空巢老人般無助悽楚的表情來,果然立竿見影,慈衡當即回頭反詰:“我和大哥從前天天都見,嫁給你後三天才能見一次,想纔是應當!再者說,你去到古壇場大營一走就是一旬,不也是每天機會一封信說想我嗎?”

    虞雍也不知道是被噎住還是別的原因,臉漲得通紅,只好別過臉去,假裝聽不到卓家兄妹敘舊。

    雲桑薇顯然早就已經習慣這樣的場面,只是笑,但卻不說話。

    在卓思衡細細問過慈衡衣食住行各方面後,虞雍終於忍不住道:“知道你們兄妹情深了,該說說正事了。”

    慈衡這才和雲桑薇一道離開,只留兩個男人在屋裏,沉浸在緊張的氣氛裏。

    “姓楊那小子去朔州幹什麼?”

    面對虞雍的開門見山,卓思衡也不讓他坐下喝茶,自己先落座道:“聖上派去的。”

    “我還不知道是聖上派去的麼?他如今在殿前司做點檢郎官,除了聖上還有誰能差派得了?我問得是爲什麼。”虞雍自己也不客氣,說着直接坐下。

    在主人沒有主人的禮數客人沒有客人的德性氛圍裏,談話似乎都以非常直接且自然的方式展開。

    “那你去問聖上啊!”

    卓思衡的理直氣壯讓虞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但聲音太大,他拍完立即側耳聽了聽外間的響動,確定慈衡沒聽見,才放下心怒道:“就算是聖上在這裏,我也要說一句好大的膽子!當初聖上力排衆議給皇后的母親與妹妹從寬治罪,多少人因此事不滿你心中清楚,如今還把個生父不明的孩子帶回京,做什麼?要是讓朝野知道那又是一場好戲,你明明都知道,竟然放任聖上如此爲之?”

    “那就不要讓他們知道。”卓思衡端坐在椅子裏,語氣強硬得彷彿不像是他,“當做這孩子不存在。”

    “那就讓她真不存在好了。”

    虞雍的這句話讓卓思衡悚然起身,氣惱道:“你敢!你敢讓禁軍的人半路對個孩子下手,別怪我不客氣!”

    在孩子的問題上,卓思衡從來都是半步不讓的。

    “那孩子……也不是自己想生下來的啊……”

    卓思衡的語氣由怒轉嘆,最後自己也沉默不語了。

    他當然知道虞雍的辦法才能真正一了百了,但如果世事紛擾何曾一了百了?

    虞雍也沉默了,許久,他緩緩道:“事已至此,聖上是什麼意思?”

    “他想看看孩子,然後找個理由,讓皇后撫養,畢竟皇后是孩子的姨母,也算是一家人。”卓思衡自己也知道這聽來有多無力。

    “自家人?”虞雍煩躁得在屋內疾步兜了兩圈,回道,“尹皇后自己就是個禍害,還讓她帶出個小禍害不成?”

    這話本是大不敬之語,可是,卓思衡卻緘口而默,只靜靜望着茶盞裏沉下去的茶葉。

    虞雍看着一反常態的卓思衡,直言道:“聖上早就該廢后了,拖到今日懸而不決,纔有如此多麻煩,聖上哪裏都好,是,我不否認是你教得出色,可偏偏這點,你爲什麼從來不提醒他呢?”

    “象升,我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但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這是卓思衡第一次叫虞雍的字。

    虞雍愣住片刻才點點頭。

    “你恨你父親麼?”

    虞雍神色一變,咬着牙許久都未能啓口。

    但沉默卻是最好的回答。

    卓思衡平靜道:“你母親貴爲公主,一生卻並不快樂,阿芙在她去世時尚且年幼,故而不記得太多,但你不一樣,你是親眼看見你母親如何被你父親傷害,鬱鬱而終的。你父親甚至曾懷疑阿芙不是他親生骨肉,險些將阿芙在襁褓裏摔死,是你救了妹妹,送到了善榮郡主家中,郡主顧念和你母親的情誼,不忍你們受苦,硬是與你父親翻了臉藏養你們二人在府中,如此這般,你們兄妹才與樂寧親如手足一道平安長大。你父親老國公暴躁狂怔,想來年幼對你母親和你必然殘酷。你十三歲起寧願自請去邊關投軍,也不願留在京中,也是爲這些緣故。”

    虞雍握緊的拳頭緩緩張開,卻又再度繃緊出發白的關節來。

    “我說這些並不是想激怒你。你雖天縱富貴,出身朝野無其二者,可箇中悲辛畢竟少人知曉。你對阿策如何疼愛,我都看在眼中。你是個好父親,你這樣渴望成爲一個好父親是爲了什麼?是爲了戰勝你所恨的那個人——你的父親。他雖然已經去世,但會永遠是你心中的那個對手。好了,現在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曾經的太子如今的皇帝,也是一樣,他爲什麼這麼執着於做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纔對。這就是我爲什麼不提醒他,因爲這是他盡全力活下去的初衷。”

    很長時間裏,後廳安靜的唯有秋夜長風悄悄溜入掛簾時那不經意的掀動聲響,虞雍的眼光聚焦在虛空當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卓思衡的嘆息不比秋風更短,他心中也是萬般爲難,可是,終究許多事人力無法爲之:“當今聖上看重情義甚於權力,或者是,他的權力其實來自於情義,他爲情義行至今日,自然希望情義周全多於權術操控。這些是一個人無法改變的東西,你可以察覺他行事的規律,但卻無法更改和說服……我們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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