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錢落進罐子裏，與之前存的錢碰撞在一處，叮噹作響，這是他今天在聶綰綰家工地上幹活的報酬。
這些天他都跟着衆人一起做活，聶綰綰嘴上說着只供飯，給工人們算工錢的時候卻連他也包括在內。
起先，聶小寶還有些不適應，畢竟家裏和聶綰綰一向就不對付，但她卻擺出一副任由他去的架勢，不收白不收，他索性收下工錢，自己悄悄存着，怕父母知道了呵斥，一聲兒不提。
此時聶秀林在窗外看了個真真切切，心裏有了算計，一腳踏進門內，笑呵呵道：“小寶，藏什麼呢？”
聶小寶聞聲吃了一驚，匆忙放下褥子邊緣站起身來：“沒，沒什麼。”
聶秀林走到牀前，眼珠一動笑道：“我都看見了，你哪來的錢？莫不是在人家偷的？仔細我告訴爹孃去！”
“我沒偷！”聶小寶連忙否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無異於暴露了藏錢的事實，卻又不好告知真相，只得扯了個慌：“這是我和人家猜謎玩耍贏來的，就一點點，哥你別和娘說。”
聶秀林挑了下眉，彎下腰從聶小寶剛剛的位置掏出了那個陶罐，拿在手裏掂了掂，嘖了一聲：“還挺沉。小寶你可不得了，這麼大點的人就會賭錢了。”
“我真沒賭錢！”聶小寶竭力辯解，但他一向對哥哥有些懼怕，竟想不出別的理由來辯白，只得垂着頭不做聲。
聶秀林瞥了弟弟一眼，心內暗自好笑，他可懶得管小寶的錢是偷來還是搶來的，總之，誰的錢不是錢？當下他有用，便“借”一下也無妨。
思想停當，他放下錢罐，和顏悅色道：“小寶，哥眼下手頭緊，要買禮物給先生哩，你存的錢就先給我用一下好了，等過些時日哥加倍還你！”
聶小寶一聽，立即一伸手把陶罐摟到了懷裏，眼睛骨碌碌一轉：“哥你又不幹活，在書院裏讀書哪來的錢？還不是從爹孃那裏要？有這跟我借，還不如直接和娘說呢！”
聶秀林到底也是要臉要面子的人，聽了這話多少有些汗顏，泄氣道：“娘現在也沒的錢使，要不哥也不能伸手問你借啊。小寶乖，這錢先給哥用用。”
聶小寶皺了皺眉，把陶罐抱得更緊了，囁嚅道：“可是要取出這些錢，就得砸了罐子，我……我不想砸。”
“不就是一個普通罐子嘛。”聶秀林循循善誘：“砸了也沒什麼的，等哥有錢了，給你買個更大更漂亮的！”
聶小寶抿緊了嘴脣，打定主意不鬆手，面對聶秀林逼迫的眼神，終於忍不住道：“不是問爹孃要就是問我要，哥，我聽人家說，做人要自食其力，不能老是依靠別人。”
“誰跟你說的這些？”聶秀林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反被一個小孩子教育，即便四下沒人，也覺得臉上十分掛不住，嘴硬道：“這不過是暫時的嘛。哥哥將來是要做大官發大財的，眼下只是遇到了一點小困難。而且你看，村裏能幹的活也就是種地澆田抹牆灰，哪有讀書人幹這個的？”
想清楚後，聶小寶乾脆抱着陶罐撒腿跑出了門：“對不起哥，我這還是不夠你用的，你找娘問問吧。”
弟弟居然如此不聽話，聶秀林嘴皮磨破不頂事，氣得牙根發癢，但又不好去追——若真爲了半罐子銅錢滿村子追小寶，豈不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他拉不下這個臉，只得先憋住不追，獨自回房去。
但眼看詩會的日子就快到了，再不湊齊錢赴約，之前的奔波等於都打了水漂，聶秀林實在不甘心。
琢磨來琢磨去，他終於想到一個主意，從書桌上抓了一沓紙，又帶上了筆墨，奔出門去。
不多時，梁下村的一角支起了個小攤位，聶秀林坐在小木桌後頭，一塊臨時招牌寫得清楚：代寫書信、對聯，可繪肖像。
一刻鐘、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去了……聶秀林的攤位無人問津，雖然也有不少人路過，但基本上只是匆匆瞥了眼就扛着鋤頭各人幹各人的活去了。
梁下村的村民們通常是和附近幾個村莊互通婚姻，親戚們再遠也不過十餘里，騎個驢也就能帶個口信，根本用不着什麼書信，即便寫了，也沒幾個人識字。
另外，鄉親們對畫影圖形這種事也是十分牴觸——印象中也就是通緝榜上的大盜纔有這種待遇，誰也沒有餘錢喫飽了撐的去給自己弄張畫像。
所以聶秀林等了足足一個半時辰也沒有遇到一個主顧，倒是期間張小月路過，毫不留情地笑話了他一通，這使得一向以清貴學子自居的他大感挫敗。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竟真叫他瞧見一個人，大路那頭，一襲緗色衣裙的姑娘緩緩走來，眉頭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聶秀林心中一喜，急忙整頓了下衣冠，輕咳了一聲招呼道：“白小姐，這是要去哪？在下可有什麼能幫到你的？”
白芸瀟聞聲擡起頭來，瞧見聶秀林後先是愣了愣：“你在跟我說話？”
得到肯定後，她猶豫了一下，出於禮貌還是走了過去，這才記起眼前這個秀才模樣的人就是聶綰綰那個十分不上道的堂兄，再看他面前的攤位，更覺滑稽無比。
白芸瀟強自忍着纔沒有笑出聲來，“不好意思，聶秀才，我沒有什麼需要你幫忙的，”
聶秀林卻已端出一副自爲風流倜儻的姿態，拱手笑道：“姑娘風姿秀逸，經由遠處青山一襯，猶爲動人，不知小生可否有幸爲姑娘作畫一幅，以存芳容？”
一通咬文嚼字，聽得白芸瀟槽牙發酸，看了看鳳凰山，硬是沒想到和聶秀林所說有何干系，搖了搖頭婉拒：“謝謝公子好意，但我還有事在身，恕不久留了。”
聶秀林略感失望，但又實在不想錯過這大好機會，急忙出聲挽留：“姑娘別走！小生還有話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