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看向我,我聳了聳肩,把臉轉向窗外,“我就是個法醫。”
高戰反應了一下,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不得不說,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對高戰有着不小的影響,甚至直接改變了他對某些事物本來的認知。
但以什麼樣的身份做什麼樣的事,真的很重要。
就比如我,法醫和陰倌就案子本身而言,後者的看法毫無用途。
法醫和法證的詳細報告先後遞交上去,經過簡短的會議討論,戴菲的死被認定爲自殺。
法醫實驗室裏,大雙從解剖臺前轉過身,猶猶豫豫的問我:“徐哥,死者的左眼球怎麼處理”
我看了一眼他手裏的屍體縫合器,走到一旁從抽屜裏拿出縫合的工具,轉過身衝他笑笑:
“我和屠子的老師說過,他個人絕不主張使用老外這種訂書機似的縫合器。傳統觀念,死者爲大,可以的話儘量令屍體保持完整。”
“我記得林教授還說過,如果死的是十惡不赦的惡棍,那就另當別論了,畢竟古代還有鞭屍的刑罰呢。”孫祿嘿嘿笑道。
我咧了咧嘴,走到解剖臺前,開始小心翼翼的縫合。
看着我完成最後一個步驟,大雙連着抹了好幾把汗,看上去似乎比我還要累。
見我摘下手套,他咬了咬嘴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走到我面前問:
“徐哥,如果死屍復活,而且有自己的思維那和活人有什麼區別”
“你說什麼呢”孫祿皺着眉頭走過來。
我擡手讓他打住,盯着大雙的眼睛看了一陣,剛要開口,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我點了點大雙的鼻子,還是走過去先拿起了手機。
“喂,高隊。”
“死者家屬來要求認屍你到前面來一下吧。”
掛了電話,我想了想,沉聲對大雙說:“工作時間只談工作,其它的,想好了再跟我說。家屬要求現在認屍,你和屠子再幫屍體整理一下,注意做好應急準備,防止家屬因爲情緒激動出現意外變故。”
來到前面的辦公區,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面哭聲喊聲一片嘈雜。
拉開門,更是哭聲震天。
估計是看到了我身上的白大褂,一時間七八個陌生的臉孔圍了上來。
“小菲呢我要見她”
“她沒死,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我深吸了口氣,對其中一個看上去還算斯文的中年人說:“按照程序你們只能有”
話沒說完,就感覺眼前晃過一隻手,緊接着我就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火辣中幾股熱流順着面頰蜿蜒而下,一時間偌大的辦公室裏全都安靜了下來。
我朝那個滿臉淚水還支着一隻手的中年婦女點了點頭,輕聲說:“節哀順變按照章程來吧。”
“對不起,警察同志。”
“沒關係,有心腦血管疾病史的不要進去。”
“我靠,這都破相了,誰幹的啊”見我進來,躲在辦公桌後的高戰直起腰,大咋呼二叫的問。
“行啦高哥,別裝了,你就說找我什麼事兒吧。”我邊說邊抽出餐巾紙抹着臉上被撓出的血道子。
高戰被我戳穿伎倆,乾笑着搖了搖頭,“兩個事兒,一個是那個小女孩兒的死,問你還有什麼看法”
我搖頭:“站在我們的職業角度,我已經沒有額外的發言權了。”
高戰點點頭,“另一件事就是今天早上你應該也看見了,那個照相的女的,是縣裏電視臺的記者,她剛好就住在附近”
“把她扣了妨礙公務,至少關她七天”不等他說完我就大聲道。
高戰抖了抖眉毛,看着我說:“電視臺剛下了函,說是要以法醫爲專題對咱們局法醫部門進行”
“我管她是電視臺還是哪兒,你不辦丫我不幹了”
我不客氣的拍案而起,接住高戰丟來的煙盒拍在桌上,轉身走了出去。
臨出門還忍不住小聲罵了一句:“去他媽比的。”
我是真窩火。
不管是縫合屍體的眼球,還是被死者家屬不問青紅皁白的在臉上撓出幾個血印子,這都屬於我這個特殊職業工作範圍和應該承擔的責任範圍以內。
可每每案發時那些只顧看熱鬧和爲了達到某個目的的傢伙,絕不在我的容忍範圍內。
“禍禍,你這是強j誰了”潘穎斜眼看着我小心翼翼的問,“那姐們兒挺生猛啊,能把你撓成這樣”
“行了潘潘,快別瞎說了”季雅雲把她趕開,坐在我身邊,打開醫藥盒拿棉棒蘸着酒精替我擦拭傷口。
忙了一天,我真挺累,於是
就把今天的經歷選擇性的說了一遍,出於保密原則,案子本身並沒有多說。
潘穎聽完,噌的跳了起來:“媽叉的,反了丫了,居然襲警走,現在就找丫去法律辦不了丫,我特麼也給撓回來老孃也是女人,誰怕誰啊”
桑嵐目光閃動了一下,問我:“你應該也感覺出來,那個小女孩兒的死有問題對不對”
我直言不諱的說:“是。”
“單單是戴菲有問題還是那四個小孩全都有問題”桑嵐問。
我一怔,擡眼看向她,卻見她正秀眉深蹙的看着我,一副費解的樣子。
我忍不住問:“你是不是隱居太久了,想太多了”
桑嵐翻了個白眼,沒搭理我,直接去後邊了。
在桑嵐她們家喫完飯,回到家,洗漱完,躺在牀上,卻怎麼都睡不着。
好容易開始犯迷糊,突然就聽見手機震動的聲音。
“嗡嗡嗡”
我被震動聲驚醒,猛地直起了身子。
完全清醒的一瞬間,我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勉強鎮定下來,沒有第一時間做出過分的舉動。
“老闆,你沒事吧”一個清脆的聲音問道。
“沒事。”
我坐在櫃檯後,斜眼看着小雅,就見她依然是那副低眉順眼的表情。
我來到陰陽驛站了
看到她身上的旗袍,我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儘管已經很熟悉這裏的環境,可我還是控制不住的有些發抖。
“小雅,帶我去見那個新的住客”我強忍着激動直奔主題。
女騙子,你等着,不管你是活是死,是人是屍,你你總得給我個交代
“他也想見您。”
小雅依舊是一身寶藍色旗袍,款款走到我面前,卻是面色嚴肅道:“他付了店錢,但是和以往的客人不一樣。你真要見他嗎”
我愣了一下,“有什麼特別”
小雅眼中又露出那種我已經熟悉了的茫然,但她很快就機械式的搖了搖頭,說:“你看了就知道了。”
“看什麼啊”
我是真有點懵。
我想了想,擡眼說:“帶我去見她。”
我起身。
小雅點點頭,捋了一把旗袍的下襬,轉身就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我剛跟着繞出櫃檯,走出幾步,就覺得不對勁。
她沒有去樓上,而是徑直走入了一樓右側的屏風後面。
我記得那後面有一扇門,門後門後不就是桑嵐她們家
雖然滿心疑惑,可我還是亦步亦趨的跟着走了過去。
感覺腿前有些牽絆,看看身前的月白長袍,將前襟撩起來掖在了腰裏。
我甚至還整理了一下頭髮女騙子,再見面,有些話,總要說清楚了吧
來到右側的屏風後,那裏果然有一扇門。
不知道怎麼的,我鼻子一酸,眼淚止不住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老闆”小雅忽然回過頭。
我急忙把頭轉向一邊,仰面四十五度角瞪着眼望着古樸的天花板。
“老闆,你真的要見他”
“見我很想她”我仰着頭,情不自禁的說,眼淚奪眶而出,“我想喫她做的飯。”
小雅似乎有所觸動,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最後看了我一眼,一手捋了下旗袍,另一隻手推開了屏風後的那扇門。
這一刻我突然沉靜下來。
我站在原地抿了抿嘴,咬咬牙,從腰間拉出長衫下襬,用誇張的動作捋了兩把,一抹頭髮,邁步走了進去。
可我第一時間就發現這不是桑嵐家。
而是一間類似酒店包房的存在。
而且是不屬於這個年代的。
一張實木圓桌上擺着四五個菜。
酒盞杯碟俱全,一個青年正背對着桌子面向窗外。
“就是他要見你。”小雅輕聲說。
我一看這人的背影,當時就火了,“去他媽的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見他”
“老闆”小雅顯得十分惶恐。
我咬着牙,斜眼看着她驚恐的模樣卻有些於心不忍,沉了沉氣說:
“沒事萬事你老闆兜着。你怕什麼”
我使勁閉了閉眼,想了想這些天的遭遇,有種無奈也無助的感覺涌上心頭。
睜開眼,看到自己身上的月白長袍。
我鼓起勇氣,上前一步,衝那青年的背影抱了抱拳:“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