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過了驚蟄，但北方冬天背陰面窖藏的積雪，依然沒有化乾淨。
比如，花池子的牆角根下。
大舅姥爺快速抽完一支菸，將菸頭丟到積雪裏，嚷嚷：
“再給我一根！快點的！”
二舅姥爺藏起來煙盒，捂緊，不給：
“你那肺不好，注意着點！”
大舅姥爺年輕時候打仗，捱過不知道多少子彈。
大多不致命。
其中一顆，擦過他的肺，當時險些人就沒了，情況極其危險。
他命硬，手術後挺過來了。
只是落下了很嚴重的病根，天一冷，呼吸系統疾病纏身。
多少次被送進醫院，都是急性肺炎復發。
幸虧老人家是個練家子，身子骨本身底子很好。
就是抽菸這個毛病，一直改不掉。
誰說都沒用！
一輩子了，既然改不掉，只能想辦法控制量。
“我都七十幾的人了，早活夠了！”大舅姥爺那股子莽勁兒，又上來了：
“當年，我他孃的要是爲國捐軀了，該多好！”
這是他的心病。
也是二舅姥爺的心病。
其實，也是司老太的心病。
他們上千人的遊擊大隊，打着打着，就只剩下他們三人。
沒有別的解釋，只能是命硬，倖存下來了。
他們的隊伍裏，三教九流，社會上什麼人都有。
人人都是一身臭毛病，乾的職業可能也不光彩。
可就是這羣人，位卑未敢忘憂國。
兩位舅姥爺正在搶奪煙盒呢，司辰出來了。
“哎，你小子出來幹啥？替你奶奶監視我們啊！”
大舅姥爺梗着脖子白一眼司辰，氣呼呼說道：
“一個兩個的，都不給我煙抽！哼~”
人老了，愈發像是孩子。
老還童、老還童，說的就是這種名場面。
固執，暴躁，情緒化，疑似智商倒退。
經常幹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來，令你目瞪口呆！
司辰順手收走二舅姥爺手裏的煙盒，說道：
“奉旨辦差啊！天大地大，我家奶奶最大！人人平等，哎嘿~”
爲了讓大舅姥爺服氣，二舅姥爺，對不起嘍~
二舅姥爺氣得背轉過身，有了小情緒，碎碎念：
“他不能抽菸，又不是我不能！我這身子骨，可好着呢！”
“快拉倒吧！二舅姥爺，您那心律不齊的毛病，是不是越來越嚴重了？”
司辰當面戳穿，一點不帶客氣的：
“我奶奶可是說了，上次她帶你倆上醫院檢查，你倆那病例，都寫了快一本了……”
“哎！你個慫娃，皮緊了！”
兩位舅姥爺的火氣，瞬間轉移到了司辰的身上。
三人打鬧間，嘻嘻哈哈笑起來了。
“小子，我可是聽說了，你跟江杉準備着，一起上蘇國去，是不是？”
大舅姥爺湊過來，壓低聲音神神祕祕說道：
“你瞅瞅，大舅姥爺給你當個機槍手，咋樣？”
司辰：……-_-||
我是真的會謝！
“您這話說的，純粹屬於瞧不起我智商了，是不是？”
二舅姥爺在一旁嘿嘿嘿地笑，跟着一起埋汰老夥計：
“他不是瞧不起你智商，他是、是那個啥來着？”
“就你大舅姥爺那敞篷帶漏風的肺，還計劃跟你上西伯利亞灌冷風？”
“呵、呵呵！當心半路上敞篷灌成拖拉機，熄了火，再也回不來了，哈哈、哈！”
這一通損啊！
氣得大舅姥爺暴跳如雷，按住老夥計一頓捶！
捶完還咳嗽着說道：“嗑、嗑嗑！我樂意，你管得着？”
“我就是死在那蘇國，也是爲了建設美麗祖國捐了軀！”
“我、我想明白了，這輩子指定得轟轟烈烈死上一死。”
“決不能窩窩囊囊下了世！”
司辰心裏不是滋味，連忙圓場：
“哎、哎哎！這哪裏就是窩窩囊囊下了世啊！”
“你們兄妹三人，分明就是活下來替老夥計們享福來了。”
“你瞅瞅如今咱這太平盛世的，多好~”
大舅姥爺快人快語，也沒個忌憚：
“我倒寧願自己死了呢！換別人來享這個福~”
說着，他的嗓音染了一絲哭腔：
“他媽的，當年拜把子時候，說好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現如今，唉……”
二舅姥爺不吭氣，一臉的悵然。
越是年紀大，他們的心病就越重。
一輩子刀光劍影，槍林彈雨，趟過崢嶸歲月的歷史長河。
臨到老了，仔細回頭看，不能釋懷的事情，反倒愈發折磨他們。
創傷應激障礙，不能說在他們的身上，完全沒有。
真正上過戰場的人，直面過生死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PTSD。
那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得到的心理煎熬。
“司辰，你小子在蘇國乾的那些事兒，我們老同志之間，也都在傳呢。”
二舅姥爺長長深呼吸，說道：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太多蛛絲馬跡了。”
“雖然不知道你具體都幹了些啥，但是，你小子指定是弄回來好東西了！”
“大家都是老同志了，誰還沒點覺悟與經驗，還是咋滴？”
“幹就幹唄！”大舅姥爺依然虎氣十足，莽夫得可愛：
“大家都是一個陣營裏面的同志，咱們上老大哥家裏倒換點玩意兒，還能不給還是咋滴啊！”
“想當年，咱們可都是一個戰壕裏趴過的，哪能真的生分了？”
“大哥發展得好，咱們現階段是差一點。”
“那以後，誰比誰牛逼，還指不定哩！”
大舅姥爺話鋒一轉，又說：
“司辰，舅姥爺可是第三次對你張嘴了啊！”
“你這次上蘇國，給點面子，是不是應該帶上舅姥爺？”
“你放心！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憑藉大舅姥爺的經驗，指定比你們都頂用！”
二舅姥爺湊熱鬧不怕事兒大，立馬也加入進來，一起圍攻司辰。
“對啊，帶上我倆，指不定還能遇上當年老戰友呢！”
司辰簡直怕死了，好嗎？
這兩尊大神，都到了頤養天年的高齡，咋可能帶上路！
借司辰十條命，他都不敢帶誰去蘇國！
真要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不說別人，奶奶都不是上鞋底子招呼司辰——
是狼牙棒！
是大砍刀！！
是奪孫子命的大洪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