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不爲躺在病牀上，一時沉默了下來。
他年紀也不小了，老人斑、白頭髮、鬆弛的皮膚，一張臉上皺紋滿布，全是歲月的痕跡。
可想起當年那件事，他依舊不能沉穩。
緊緊攥着的手都微微發抖，昏黃的眼睛之中更是滿布痛苦。
寧天看出了他的激動，立馬以指爲針，刺在老頭子的穴道上，安撫他的情緒，“老頭子，別急，慢慢說。”
“呼呼……”
麻不爲喘息着，努力平復情緒，隨後才緩緩開口，
“那是我十三歲時候的事情。”
“我們麻家是醫藥世家，不是什麼大家族，只是小家族，但家族裏關係很好。”
“我有一個慈祥的母親、嚴格的父親，還有很寵愛我的爺爺，還有和睦的三叔、四叔……小表妹和表哥。”
“我從小就頑皮，不肯好好學醫，十三歲了還沒個正形，整天就知道玩，帶着麻家的小輩們到處野……”
“爬樹、爬房頂，抓鳥……怎麼好玩怎麼來。”
他說着過去的事情，眼神也追憶起來，顯然那一段日子十分美好，讓老頭子至今還記得。
說着說着，麻不爲的神情低落了起來，“然後就是二月的一天，我父親從外面，買回了一本醫藥古籍，價格不貴，很普通的東西。”
“可包裹古籍的盒子卻不普通，裏面有個暗格！”
“打開後，裏面放着一塊玉佩，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寧天挑眉，這是老頭子給他的那塊玉佩，上面記載了《素問訣》。
麻不爲繼續道，“我爺爺又害怕又高興，高興的，自然是這塊玉佩價值不菲，害怕的是我們麻家太小，受不住這樣的東西……”
“當然，那時候我是不知道的，我爺爺只是囑咐我們，不要透露出去，一點都不要！”
說到這裏，麻不爲擡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
啪地一聲！
又狠又重，麻不爲的臉立馬腫了起來。
“老頭！”
寧天伸手去攔。
“別攔我！讓我好好打一下我這張爛嘴！”
“破嘴！”
“爛嘴！”
“就應該縫上！就應該撕爛！”
麻不爲大吼一聲，瘋狂甩着自己耳光，啪啪的聲音沉悶無比，直到嘴角溢血都不曾停下來。
寧天知道他這是在懊悔，可一直打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好了！”
“別打了！”
他還是動手了，直接上去一壓，壓下了老頭的兩隻手。
然後盯着麻不爲的眼睛，“別打了，你這樣，待會兒出去讓我和嫣兒、珍姨怎麼說？”
“說我這個徒弟欺師滅祖、把打了你一頓？”
麻不爲看着他，昏黃的眼睛裏，忽然水光閃爍，這個糟老頭子，居然哭了。
寧天眉頭一皺，心中也酸澀起來。
他和麻不爲相處十年，這老頭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從來沒有這樣過。
可見當年那件事，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影響。
“好了好了，你繼續說。”
“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呢。”
寧天平和着語氣。
麻不爲抹了抹眼角，平靜良久，最後苦澀一笑，“你很聰明的，你應該猜到了。”
“我爺爺說，不要出去亂說，一點都不要。”
“可我這張破嘴，轉頭就和別人說了，還是故意炫耀的，說我們麻家撿漏了，撿到一塊全是字的玉佩……”
“寧天，你知道全是字的玉佩代表什麼嗎？”
寧天問道，“代表什麼？”
“天階功法！”
麻不爲咬牙切齒，“不管是修行者還是古武者，練功什麼最重要，功法最重要！”
“天地玄黃，天階就是頂級功法！”
“這麼一部頂級功法，被我們麻家偶然得到，要是用得好，我們麻家會逐漸飛黃騰達……”
“可是都被我毀了！”
麻不爲痛苦不已，幾乎是咬碎了牙齒，“就是在我生日宴那天，來了一羣人……魏家，南城魏家！”
“他們沒有絲毫遮掩，上來就直接逼迫要那塊玉佩。”
“我爺爺知道敵不過對方，馬上就交了出去……”
“可即便是這樣，他們也不放心，他們害怕我們事後泄露出去，居然直接對麻家所有人下了毒手！”
“所有人……都死了。”
“父親、母親……三叔、四叔……還有跟在我後面叫我哥哥的表妹……”
麻不爲死死咬住牙關，“是我爺爺用身體擋住我，把我壓在下面，我才活了下來……”
“他們還放了一把火，要把整個麻家都燒光。”
“而我趁着大火，逃離了麻家……”
“等我跑出了十幾裏遠，我才發現，自己的口袋裏有金子，還有那半塊玉佩……上面都帶着血，是我爺爺死前塞給我的……”
“半塊玉佩，是爺爺不甘心就這麼全家被害，他不想魏家拿到全部，而那塊金子，就是爺爺到死都在給我謀劃……他怕我沒錢活不下去……”
麻不爲說到這裏，聲音越發哽咽。
似乎是想起那塊帶血的金子，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自責、痛恨、後悔又全部翻涌上來。
他悔恨自己的年少無知！悔恨自己的多嘴多舌！
悔恨自己……給家族帶來了滅族的災難！
麻不爲臉上的肌肉跳動，表情變得扭曲，“都……都是我這張嘴！”
“都是我這張嘴！”
“我這張該死的嘴！”
“我這張爛嘴胡說八道！”
“讓麻家的飛黃騰達變成了深淵地獄！”
“害死了全家……！”
手臂上的青筋猛然暴起，麻不爲忽然抽出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狠狠划向自己的嘴巴。
這是要把自己的嘴給毀了！
寧天反應迅速，起手一拍。
噹啷！
水果刀被猛然打飛，掉在了地上。
寧天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聲音沉沉道，“老頭子，你還是不是男人？”
“這種深仇大恨，你應該想的，是報仇！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而不是自殘自棄！”
“你就算把自己殺了，你死掉的爺爺、死掉的父母、死掉的小表妹就會活過來嗎？”
“甚至就算是下去了，他們也會在下面嘲笑你，你活了這麼多年，一點仇沒報，就是個孬種！”
寧天說這話的意思，當然不是貶低麻不爲。
而是想激起麻不爲的憤怒。
憤怒，有時候會比自怨自艾更好。
憤怒會成爲活下去的動力，而如果讓麻不爲一直沉浸在自責的感覺裏，最後只會讓他想不開！
麻不爲乾癟的嘴脣顫抖，最後道，“我是想報仇的……！”
“可是……”
“魏家太強了！”
“我就是個廢物，根本不會武，也沒有勢力，甚至連醫術也無法施展了，寧天，你說說，我這樣一個廢物垃圾，要怎麼報仇？”
寧天看向他，一字一頓說，“但你有一個好徒弟！”
“我會武，我有勢力！”
“我可以幫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