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亂清 >第七十九章 東南糜爛
    事實證明,醇郡王夫婦對局勢的判斷,還是失之草率了。就在醇王福晉進宮看望姐姐後的第二天凌晨,兩騎快馬自城南的永定門馳入京城,在南大街上一路狂奔,過了正陽門,向東一拐,上了兵部街。

    沿路被驚醒的人都知道,這又不知是哪個省的緊急軍報到了如果不是折差,則絕不敢在暗夜沉沉之中的京師裏,這樣不顧一切的縱馬飛奔。而如果不是最緊急的“六百里加緊”,折差也不至於玩命到這樣的地步。

    兩名折差在各省駐京的提塘官公所下了馬,衝進公所內,叫了一聲“老齊”,將身上的折包往迎上來的浙江提塘官手中一遞,便再也支撐不住,一屁股就地坐倒,大口喘着粗氣。那位叫做老齊的提塘官顧不上照料他們,先把折包拆開來,看見裏面的包封上,蓋的是閩浙總督耆齡的大印,卻不見巡撫王有齡和杭州將軍瑞昌的會銜,頓時面sè大變,倒抽了一口涼氣:“壞了”

    天亮之後,一則噩耗便以極快的速度,在京城裏傳播開來:杭州被長毛攻佔了。

    平洪楊的軍興以來,至此已有十一年,官軍喪城失地的事情,見得太多,何以這則消息格外讓人震驚一來,安慶才破不久,上下都以爲局面已經好轉,收功的ri子就在眼前,忽然遭此當頭一擊,不免爲之sè沮;二來,杭州是旗營駐防之地,築有滿城,杭州一破,滿城之中的近万旗人,落在長毛手裏,怕是有死無生了。

    實際的情形,與京中所猜測的亦相去不遠。

    杭州之陷,與安慶頗爲相似,雖然主客易位,但都是敗在糧食上面。所不同的是,安慶被圍了一年多,才告斷糧,而杭州僅僅被圍了一個多月,城中存糧便已告罄。

    說是告罄,其實不如說是準備不足。杭州民間,從無存糧的習慣“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江南米倉,城邊幾十裏到處都是糧田,要存糧做什麼呢在官府來說,也是應對失據,倉促之間被“忠王”李秀成的大兵合圍,毫無辦法。巡撫王有齡,派了自己的至交加心腹,大名鼎鼎的胡雪巖到上海買糧,然後走海路,從鱉子門進入錢塘江,運到了杭州,結果又是重演了安慶故事,糧船爲太平軍所阻,粒米不能入城。

    城中的糧食很快便喫光了,接着是喫魚翅、海蔘、棗慄、柿餅,然後開始喫糠麩、野菜、芭蕉葉、皮箱,最後終於上演了喫人的悲劇,天堂變作了人間地獄。

    這樣的情形,當然守不住。總兵張玉良做了最後一搏,帶兵出城,試圖打開一個通往錢塘江邊糧船的通道,結果力戰不支,全軍覆沒。如此一來,太平軍攻城更急,拿兩隻大船翻過來蓋在地上,從船下鑿通暗道至鳳山門下,用幾口棺材裝滿了火藥,塞大炮臺之底,終於破毀了城牆,一涌而入。巡撫王有齡以下,二十幾名四品以上官員,或上吊,或服毒,或是抹了脖子,以身殉職。

    而旗營駐防的滿城,則是在外城陷落七天以後,方纔告破。外城剛失守的時候,杭州將軍瑞昌就命令發下火藥,每家兵丁給發三斤,官弁衙門每給一桶,將軍衙門和都統衙門,各給四桶。等到滿城一破,將軍府兩聲號炮,各家一起點火,不分男女老少,均葬身火海,幾乎無一倖免。

    這一天,關卓凡不當值,難得的睡了個痛快。起身之後,還沒來得急用飯,便從總兵衙門派來的信差口中,聽到了這個消息。

    杭州陷落,在關卓凡而言,引不起什麼感情上的波瀾這是是意料中的事,他只是不能確切記得ri期。滿人入關之後,屠殺甚烈,現在有這樣的果報,也沒有話說。然而在杭州一同罹難的,亦還有四萬多漢人見得太平軍的一切口號,也不過是個幌子罷了。

    另外一方面,其實他一直在等這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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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爲這個消息對他來說,有着另外一些意義。

    杭州一破,意味着東南的戰局再度糜爛。關卓凡換上了公服,坐在書房裏靜靜地思索了一會,提起筆來,給遠在上海的利賓,細細地寫了一封信。寫完之後,展讀兩遍,密密封好,壓在鎮紙下面,這才站起身,大步走出來,喊了一聲:“圖林,備馬”,帶着圖林和兩名親兵,向城東的步軍衙門東城分署馳去。

    到了東城分署,在衙前站班的兵士自然要下跪請安,而等到進了衙門,裏面的大小官員更是亂成一團,心說怎麼這位新任的左翼總兵,招呼也不打一個,說來就來一個個忙不迭地從屋中奔出來,行禮請安。

    “免了免了,請各歸本位吧。”關卓凡很客氣,說完了這句,向管着東城分署的參領德敏拱了拱手,笑着說:“老德,對不住,沒給你打個招呼就來了。我沒什麼別的事,找個人私下說幾句話就走。”

    “是,請問關大人,要找哪一個,我這就去叫他來。”

    “白明禮。”

    “是。”德敏聽完,便出屋去喊白明禮過來,心說關大人不知是什麼事,要指名找這個五品的佐領。

    白明禮卻大概知道是什麼事。大約一年前,自己在這位關大人的宅子裏喫宴席的時候,杜二曾經打上門來,那時候,關大人還只是個從六品的校尉。今天他已經是二品的總兵,御前侍衛,點名來找自己,多半要有麻煩。

    “標下白明禮,參見大人”白明禮小跑着進了屋,報名行禮,心裏緊張得不行。

    “老白,起來起來,老相識了,不用這麼客氣。”關卓凡的語氣很溫和。

    “不敢當,不敢當。”白明禮這才稍微放下心來,對關卓凡的話,連稱不敢,站起身,陪着笑道:“大人一向少見,有什麼事,請儘管吩咐下來,標下一定盡力。”

    這位一年前自己的上官,現在在自己的面前,卻已經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關卓凡不能沒有感慨,開口問道:“老白,聽說那個杜二,已經放出來了”

    “是。”白明禮沒想到他開口就問這個,有些狼狽。杜二在三里屯的步軍衙門監獄,只關了不到一個月,就被他弄出來了,自然還另收了一筆孝敬。

    “哦,”關卓凡點點頭,微笑着說道,“我那個二哥,倒還在牢裏。”

    “標下標下”白明禮額頭見汗,不由又跪了下去,心說你二哥還在牢裏,那是你自己不肯放他,與我可沒相干啊,不過你既然比出杜二來,想必是要找他的麻煩,那還有什麼說的只能怪杜二命苦了。想到這裏,連忙說道:“標下這就派人去把杜二拘起來,聽候大人處置”

    “那倒不必,”關卓凡知道白明禮會錯了意,笑了笑說道,“你起來,替我帶一句話給杜二就好。”

    “是,請大人示下。”白明禮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站起來。

    “一年前那件事,算是卓仁坑了杜二,大約他還懷恨在心。”關卓凡坐在椅子上,手在扶手上輕輕敲着,“不過說到底,卓仁到底是我二哥,麻煩你去跟杜二說一句,從前的事,只當一風吹了從此卓仁跟他,誰也不認識誰。”

    白明禮知道,這是對杜二的jing告,永遠不許再去找卓仁的麻煩,連忙躬身應承了,心想:這個卓仁,眼見得是要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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