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亂清 >第一二一章 城南關三
    關卓凡猜得不錯,洪秀全果然不肯走。

    地堡城一陷,心力交瘁的李秀成便知道,天京已是必不可守,爲今之計,只有勸天王讓城別走,學當初從廣西金田一路打到江寧的例子,再一次踏上流動作戰的征程。

    然後天王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無所有的鄉村塾師了。作爲上帝的兒子,耶穌的弟弟,開創天國大業的天王,他不能允許自己的尊榮,在戎馬倥傯中漸漸喪失殆盡。他也不願意相信,天父會棄他這個曾經蒙受恩寵的兒子於不顧。

    “秀胞,爾何出此言啊”已是老病侵尋的天王,無力地說道,“天京城,是我天朝的大業之基,中興之本朕奉天父天兄之命下凡,是九州萬國獨一真主,區區數萬清妖,能奈我何”

    “陛下,天京城外圍城的湘軍,不惟有曾國荃曾妖頭的吉字大營四萬多人,還有鮑超、張運蘭、馮子才的數萬兵,彭玉麟和黃翼升的長江水師,亦大集於城北的江面上。從江蘇趕來的關卓凡關妖頭,他的軒軍現在還只是作壁上觀,一旦投入攻城,更加難以抵擋。”李秀成把現下的局面,一一向洪秀全剖析清楚,“關妖頭的洋艦,已經開始用艦上的巨炮,轟擊北城,我們亦沒有可以對抗的辦法。”

    洪秀全的臉上,微微變色湘軍圍城,他在宮內可以只當看不見,反正有李秀成在外面主持城守。但巨炮發射,轟然大響的聲勢。每每如炸雷滾過,即使是在天王宮內,也是清晰可聞的。

    “何懼之有”天王乾脆閉上眼睛,把頭一搖。“爾是我的真忠軍師,守衛天京的責任,都在爾身,若畏懼時,去留任爾。”

    “陛下天京城內,還有三萬多一直跟隨陛下的老兄弟,只要衝破樊籬,以陛下的英明,則一定可以重振天國的聲威。”李秀成不能不再苦苦相勸,“秀成豈畏清妖只是亦不能一力迴天我替陛下着想。還是及早定計。不然一旦破城。再想走只怕就來不及了。”

    這是實話,因爲一旦破城,所有官軍的目標自然都在洪秀全的身上。到那時他想要脫身逃走,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天王閉目不語,半晌,說出一句話來。

    “爾不扶助,自有人扶助。”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就再沒有可說的了,李秀成只得行禮退出,橫下心來,親赴南城,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要在這裏跟曾國荃拼力一搏,算是盡“忠王”的稱號之中,那個忠字。

    不可爲的原因,不完全在於戰力的差別,現在就連士氣,也與城外的湘軍,不可同日而語了。

    李秀成雖然名爲真忠軍師,是理論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實際上,太平天國的朝政,卻掌握在洪秀全的族弟洪仁軒手裏,而李秀成所信任的兩個哥哥,“信王”洪仁發和“勇王”洪仁達,更是百無一用,胡作非爲,攛掇着洪秀全在天京城內,一連封了兩千七百多個王,自己則上下其手,從中漁利,連洪家的馬伕、廚子,都弄了一個王的稱號在身上。到得後來,實在濫封得不像話了,洪秀全又把其中沒有功勞的人,改封爲“小王”。於是天京城內,“王爺遍地走,小王不如狗”,混亂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在這樣的情形下,想守住天京,無異天方夜譚,李秀成的努力,也不過是聊盡人事罷了。他在龍脖子一帶的城牆調集了上萬人,激勵士氣,一邊以槍炮與城外的湘軍對射,一邊全力對付湘軍所挖的地道。

    金陵的城牆,素許爲天下第一。城牆長達九十六裏,城基爲花崗岩,城牆是特製的巨磚,以石灰和江米飯搗漿粘合,堅固無比。城牆之上,可容兩部馬車並排駛過,見得城牆之厚。因此要破毀城牆,非靠挖地道來爆破不可,而且這條地道,不能僅僅只是挖到城牆邊上,必須要穿過城牆,向內延伸一段,然後在城牆下擴充爲地室,才能放置足夠的炸藥。

    挖地道是湘軍的拿手好戲,其中又以李臣典的信字營最爲厲害。然而李秀成對付地道,亦有獨到的辦法。

    他的辦法,是命人在太平門附近的城牆裏側,每隔三丈便埋下一個大水缸,守軍附耳在水缸壁上,只要聽到輕微的振響,那便是底下有湘軍的地道在開挖。位置一定,然後在水缸兩側動手,分別挖兩條豎井下去,多半就能挖通城外進來的地道,然後立刻將引燃的火藥包丟下去,不僅摧毀地道,而且將挖地道的兵,活活悶死在裏面。

    到了後來,火藥漸盡,就以鐵籤、沸水甚至糞水灌入。靠了這個辦法,讓湘軍的數十條地道,無一成功,僅挖地道這一項,信字營便有上千人死在了裏面。而江寧內外,已是被敵我雙方挖得千瘡百孔,密如蟻巢,蔚爲奇觀。

    然而百密一疏,終於還是有一條最大的地道,因爲挖得很深,同時恰巧被旁邊的一條地道所掩護,沒有被水缸探測到,從龍脖子底下,一直挖進了江寧城。李臣典大喜之下,下令填藥,於是在城牆之下的地室中,足足填進了上千袋火藥。

    這就到了破城的時候了。已經兩天沒有入眠的曾國荃,集齊諸將,嘶聲問道:“誰願意做先鋒”

    先登之人,賞賜最豐,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另有一條,一旦城牆損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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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秀成是必定要在缺口處排列逆衆,拼死反撲的,那麼先登之人,有沒有命來承接日後的那一份賞賜,大成疑問。

    因此一時之間,這些百戰悍將,俱都默默無語。曾國荃也不說話,只是用兇狠的目光。一個一個地看過去,等看到朱洪章,這個貴州人忍不住了。

    “孃的,平日裏都是英雄。現在倒不說話了”朱洪章看看左右的人,往地上啐了一口,“九帥,我的煥字營願爲先鋒”

    “好讓你的兵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午時攻城”曾國荃大步走過來,用力拍了拍朱洪章的肩膀,“我備着一件麒麟補子給你”

    第二天上午,收到消息的關卓凡,帶了百餘騎親兵,連同華爾、福瑞斯特和白齊文。策馬來到距太平門七裏外的井望坡上。要看這一場最後的決鬥。

    湘軍的炮聲一直在響着。關卓凡知道,這是爲了麻痹城中的太平軍,所特意做的炮擊。然而遮掩不住的。是衝鋒的態勢。以千里鏡遙遙望去,在距離城牆裏許的地方,蹲踞於地的湘軍兵勇,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連綿不絕,彷如蟻陣,怕不有兩三萬人之多。

    這樣的情形,想必也瞞不過李秀成的眼睛,無論如何也猜得出來湘軍是要大舉攻城了。然而破城的火藥是被置放在哪一段城牆底下,卻是再也猜不出來的事。只有在不安中靜靜等待。關卓凡心想,這種情景,真是令人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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